第4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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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及笄之前,朝露远离皇宫,在城外的永宁寺长大。
  说是带发修行,为民祈福,不如说是幽禁。
  她的身份特殊,作为前太子唯一的女儿,那一场宫变后,父母和所有哥哥都不见了。那位新登基的皇叔为显仁德宽厚,唯独将她留了下来。
  钦天监却给她批了凶命,便从此奉皇命在深山里的永宁寺修行。
  新帝不计前嫌,将她视作亲女,赐她公主的名号“永宁”。乃永年寺之“永宁”,其宁惟永。
  朝露自幼患有眼疾,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可她又实在惧怕黑暗,只能循着光走。
  只因,黑夜里,会有梦魇。梦魇里,有宫变那日的尸山血海,有她听到却看不见的亲人在惨叫。
  于是,她养成了夜游的习惯,去到寺里那处燃满长明灯的禅室。在烛火的包围下,她觉得很安心。
  就是在那间禅室里,她遇到了他。
  年轻的僧人守着禅室,正在花梨木的案前被师父罚抄经书,与这满室烛火一同彻夜不眠。
  即便长明灯下,亮如白昼,那也只是一道又瘦又高的剪影。她也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闻到他身上清浅的旃檀香息。
  那是一种比光亮更加深刻的感觉,好似有一股清泉在四肢百骸里流动,与她周身的血脉交织在一起。
  僧人立在华光里,他看到了误入禁地的她,下了逐客令。他的声色清越,严厉冷肃,像是冬日湖上的冰面。即便她看不到神容,都能感受到彻骨的寒意,迫人的威仪。
  朝露素来胆怯,谨小慎微,自知擅闯禅室是违反了寺规,悻悻离开。
  可之后的每一夜,她便提前一个时辰,在僧人来之前躲在长明灯座群中。他没有发现她偷来,就不会赶她走。
  闻着那缕浅浅的檀香,被温柔的光亮环绕,她透过朦胧的眼帘,一直偷偷凝望着那道修长的侧影。
  光线勾勒他的轮廓,挺拔的身影散着难以描摹的浮光。
  她看着看着,莫名觉得心安,直至渐渐沉睡。
  自此,朝露可一夜一夜都有好眠。
  直到有一夜,烛火飞起的火星子烧到她的裙摆。她感到肌肤灼烧的痛感,却又什么都看不见,惊惧之下,只能挥舞着手臂。
  只觉得灯火越来越刺眼,光晕越来越庞大,周遭越来越炎热。
  一刹那,烟气焦味混杂的鼻端,嗅到了一丝淡然的檀香。下一瞬,一双遒劲有力的手将她扶起,袖口蒙上她的头,抱离了禅室。
  檀香浓烈了些许,那个怀抱沉稳而温暖,心跳声如同烧灼一般,像是可以烫到她依偎的侧脸。
  身后,整座禅室轰然坍塌,为大火所掩埋。
  是她惊吓中无意中撞倒了一片长明灯,火苗沿着经幡窜上了梁顶,将禅室烧毁。
  她是宫里来修行的公主,在寺中金尊玉贵,无人会责罚她。
  可禅室大火,看守不力,他的师父罚了他二十杖责。
  行刑的僧人举着刑杖叹息,说他看见着火,也不先跑,反倒往里冲,现在满背烧伤也不知道往哪里下棍。
  原来,他没有逃生,而是先来灯座中救她。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她每夜也在禅室中,却没有再赶走她。
  真是个冷漠却温柔的人。
  朝露心中有愧,头一回差人向宫里的三皇子送去了信,求他送一些金创药来。她的三哥对她向来最好了,必然有求必应。
  新帝登基后尚未立下太子,几位皇子跃跃欲试,朝中风起云涌。
  她的身份尴尬,三皇子因此无法亲至永宁寺,派亲卫给她送来了最好的金创药还有一些日常的补品。三哥知她的眼疾,总是磕磕碰碰,而且身子又弱,天一冷就要伤风。
  亲卫带着医官细细查看,知她不过皮外伤,才松一口气,赶忙回宫汇报去了。
  朝露屏退了侍奉的人,带着金创药敲开了寺内僧房的门。
  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
  朝露心惊,才一进门,就被头顶连绵的经幡细绳卡到了头。她不知道,僧房的屋顶矮小,不如佛殿和她住的华居宽敞。
  一双手撩起了经幡,一道高大的影子玉山般巍峨,伫立在她面前,言辞冷峻:
  “你来做什么?”
  朝露正抚着被绳勒红的额头,被他吓了一跳,手中捧着其中一瓶的金创药瓶掉落在地,响起一阵清脆的裂瓷声。
  她慌忙俯下身,看不见,只能摸索着去寻那药瓶,被他用佩刀的刀鞘扶着臂弯,捞了起来。
  “谢了。”他的声音还是冷冷的。
  朝露将剩下的金创药递给他,轻声道:
  “我叫李朝露,这位法师,你叫什么名字?我,我来谢你的救命之恩。”
  “无姓,单名一个襄字。”他回道。
  朝露点点头,甜甜地唤了一声:
  “那就是,襄哥哥。”
  李襄没有作声,虽然知道她看不见,但他仍是迅速地胡乱敛起了衣,掩住精阔的肌肉,还有一道道刀疤。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眼前天真的少女,暗昧不明的黑眸中燃着一簇幽深阴郁的火。
  无人知晓,他的姓亦是国姓李,是他永不可说的秘密。
  李襄看了看手里价值高昂的金创药,淡淡道:
  “我不能白拿你的药。你想要什么?”
  朝露觉得这个人好生奇怪,也不像寻常僧人唤她“公主殿下”,连让她提要求都如此冷硬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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