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您叫什么?”
  “省院急诊科,钟严。”
  “我记住了钟医生,如果您骗我,就、就麻烦您等着!”
  钟严看着被挂断的电话,嘁了一声,“小屁孩,奶凶奶凶的,吓唬谁呢。”
  “为什么骗他?”时桉站在旁边,听完了全程,气哄哄的脸,“你就是骗他了!”
  “不然呢,告诉他实话?说梁颂晟已经失联两天,而事发地情况险急,我们连救人的资格都没有?”
  “身为医护工作者,及时向家属说明情况是基本职责。”时桉义正词严,“家属拥有知情同意权。”
  “医生是医生,朋友是朋友,梁颂晟不是我的患者,那小孩也不是我患者的家属。”钟严憋着火,“少给我偷换概念。”
  “那也不能骗人啊!您有没有考虑过,当事人如果知道您在骗他,会是什么感受?您想过他得知真相以后会有多难受吗?”时桉咬牙,脸紧得像被风吹干,“而且,您还发那种毒誓。”
  “你考虑过,他得知真相会怎么做吗?”钟严的话,像射出去的箭,“大哭大闹,痛不欲生,甚至冲动跑来这里,不顾任何人的反对去找他?也埋在雪里,白搭一条命就对了?”
  时桉心有不甘,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正因为我考虑过他的感受,才会骗他。”
  抵上职业和人格为代价,也要骗他。
  最重要的是,他会这么说,完全基于梁颂晟的意愿,他绝不希望那孩子为他担惊受怕。
  时桉讨厌他此刻的气定神闲,攥着拳,“您就不担心吗?万一梁主任他真的有什么不测。”
  “担心有用吗?”
  “作为临床医生,稳定的心态比扎实的技术更重要,越面临险情,就越要沉下心思顾全大局,这是对患者负责。”钟严点着他的胸口,“也是对你这身白大褂负责。”
  时桉低下头,憋回去的不服软成了纸。
  “除了顾全大局,更重要的是信任。就像在外科手术中,信任你的一助二助那样。”钟严的语气里,有令人向往的坚定和认真,“我相信我的一助二助,同样,也相信他们俩。”
  他们是有多年救援经验的医生,面临困难和险情,自救和生存能力远强过普通人。
  他们随身携带急救物资,只要不受大伤,抗一周问题不大。
  等冷静下来,时桉觉得不配,连他自己都没法对家人诚实,凭什么谴责钟严。
  但想来也可笑,瞒着妈妈和姥姥,来到这么危险的地方,竟然只是看小孩。
  时桉独自跑远,钟严点开屏幕,是徐柏樟和梁颂晟的定位和心率监控。
  两个人的身体机能正逐渐下降,但还在可维持的范围。钟严根据定位搜索,梁颂晟应该在山洞,徐柏樟那边属于盲区,可能麻烦点。
  要问担不担心,整个医疗中心,绝不会有人比他更担心。
  他们俩的失联,对实习生来说,是失去两位顶尖的老师;对院方来说,是失去两位优秀的工作者;可对他来说,失去的是相识十几年,共甘共苦的朋友、兄弟,甚至是家人。
  天气预报显示,过了今晚,暴雪就能停止,救援队可以进山搜寻了。
  现在的首要问题是,恶劣的环境,还有严重外伤。
  钟严咬牙,都给我挺住了。
  你们的命,是我用生命换来了,
  谁都不能死!
  *
  来救助中心四天,时桉就看了四天孩子,白天陪他们玩,晚上也陪他们睡。
  这间房暖气烧得最热,窗户专门封贴过,时桉却日日睡不好。
  从洗手间回来,透过窗外,台阶上坐着钟严,风雪吹偏了他的头发,像个孤独的守护者。
  他还说我,自己就不怕嘴歪眼斜吗?
  时桉抱着大衣,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可衣领还没挂到肩膀,就先被抓住了手腕。
  钟严没回头,背对着他说:“怎么还不睡?”
  时桉原地转了转,被握的区域有滚烫的温度,像水在上面烧开,“你抓这么紧,我怎么睡。”
  松开的手腕被瞬间吹凉,像涂了医用酒精,又打了针利多卡因。
  时桉把手腕收进袖口,背到身后,“我去睡了,晚安。”
  “不陪我聊聊吗?”
  日喀则的深夜,冰冷刺骨的风,时桉想不到留下的理由,却坐到了钟严身边。
  请他留下的人并未开口,五分钟后,时桉找来了话题。
  “刚才你怎么知道是我?”
  “只有你敢半夜不睡觉,给我披衣服。”
  时桉:“活该,谁让你那么凶,人人都怕你。”
  钟严转头,眼睛像能吸走彼此间的空气,“你呢,怕我吗?”
  时桉回避目光,“怕死了。”
  “怕我还敢骂我活该?”
  “实事求是,不是骂你。”
  钟严笑得很轻,“你都什么时候怕我?”
  时桉欲言又止,五官堆叠又抚平,“你让我看孩子,我却不敢反驳的时候。”
  “你知道我是为了你好。”
  “我不需要。”
  “时桉,你怕死吗?”
  他早猜到了,钟严一定会转移话题。
  “无聊。”时桉说。
  “但我怕。”钟严说:”比任何人都怕。”
  时桉敷衍,“哦。”
  “你知道什么人才会怕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