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宋疏辞没有立马接着他的话音开口,而是站起身来,把凌梦身边的座位让给了简雾。
  两人握着拉环擦身而过的瞬间,简雾听到他用一种很轻却无奈的语气对他说:“你永远学不会拒绝吗?”
  车辆颠簸,简雾扶着座椅的手忽然抖了一下。
  他侧身坐到宋疏辞原本的位置上,宋疏辞却没有去郑宇旁边坐,而是拉着拉环,站在他和凌梦的身侧。
  简雾望向宋疏辞,宋疏辞正好也在看他。
  “简小雾,你学不会拒绝吗?”
  这句话,宋疏辞第一次和他说,是在他六岁的时候。
  他小的时候,宋疏辞其实不太喜欢和他一起玩。宋疏辞小时候和现在很不一样,他家里管得非常严苛,或许是在这种环境的影响下,他本人也比较早慧孤僻,哪怕院子里的孩子很多,他却从不参与他们的游戏。
  简雾因为家人的关系,常常待在宋疏辞家里,他其实很喜欢宋疏辞这个哥哥,但是他很小就知道,宋疏辞平等地讨厌所有的小孩,也并不拿他当朋友。
  多数时候,他只是捧着绘本,听宋疏辞练琴,或者在他练字的时候,在旁边拿蜡笔画画,因为他一旦在他学习的时候开口,宋疏辞就会因为嫌吵而蹙眉,仿佛他是什么巨大的噪音源。
  宋疏辞也几乎不和他说话,只有考试拿了好成绩、从宋家父母手里拿到奖金的时候,才会主动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带他去超市买。
  简雾知道,这是宋疏辞出于哥哥的责任,因为两家父母凑在一起的时候,宋疏辞的父母总说要他当一个好哥哥,照顾好他。
  直到某一天,他刚买没多久的玩具再次被院子里的孩子们以“借”的名义拿走,失去玩具的他没有东西玩,只好坐在院子楼下发呆,平时这个点只在家里练字的宋疏辞却出现在了他面前。
  那个时候他板着脸问他,为什么要把东西给别人?
  简雾以为他是在兴师问罪,忙拉着他解释,说宋疏辞送的东西他都没有给过别人,他只放在家里玩,不会拿出来玩。
  没想到宋疏辞又问他,想不想把玩具要回来。
  六岁大的小毛孩子已经初初掌握了一点儿大人的口是心非,他看着地上成群结队的蚂蚁,装作豁达道:“给了就给了吧,都是朋友嘛。我妈说跟朋友相处……就是得让着点,别人也没有恶意。”
  不知道是他的话触动了宋疏辞,还是他想到了作为哥哥的职责,他素来不爱说话的哥哥居然扭回头,对他说了一句:“简小雾,你学不会拒绝吗?”
  简雾委屈地说他拒绝过了,宋疏辞说连脾气都不敢发的拒绝不叫拒绝。他说他不想得罪朋友,宋疏辞就反驳他讲真话就能赶走的朋友不是朋友。最后他说不过宋疏辞,选择了闭口沉默。可没有想到的是,那天晚上睡前,宋疏辞过来敲响了他家的门。
  那是宋疏辞第一次主动来找他,表情冷淡的小孩脸很臭地站在他的家门口,嘴角绷成了一条线,他的手里拿着简雾“借”出去的那些玩具,还有一张从便利贴上撕下来的纸条。
  简雾目瞪口呆地接过那些零碎的玩具,又低头去看那张纸条。
  宋疏辞多日练字的成果卓有成效,一板一眼的行楷让人几乎快要辨认不出这其实来自于一个二年级的小学生。
  “简小雾,”七岁的宋疏辞在纸条上给他写,“与其选择他们做朋友,不如选我。”
  “……我是你可以随便发脾气的朋友。”
  那个夜晚,简雾其实并没有去急着收拾那些失而复得的玩具,而是摩挲着那张纸条,用尚且稚嫩的声音读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把那张纸条偷偷藏在了枕头下面,冲出去对他母亲道:“妈妈,疏辞哥哥说要和我当朋友了!”
  他的母亲温和地看着他笑,似乎有些不理解:“疏辞哥哥本来就是你的朋友啊。”
  简雾冲她摇头:“不,他刚刚才决定做我的朋友。”
  ……
  岁月交织如梭,像是温吞的潮水,一点一点在他的胸腔里浸润而过。
  车厢里的宋疏辞和七岁的时候看似截然不同,却又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
  简雾突然觉得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滋味。
  那张纸条是他和宋疏辞熟起来的起点,但是因为太久远太久远,他已经快要忘掉了。
  人的记忆就是这样,如果一个人,见过一面,彼此做了些令人印象深刻的时候,而后多年不见,再想起这个人的时候,始终能想起这件事。
  可如果一个人一直在身边,小时候是他,少年时是他,长大还是他,两个人一起待得太久太密,经历的事情多到数不完的时候,从前的记忆就会变得模糊,以至于当年他和宋疏辞在吵到分崩离析的时候,谁也没能想起过去。
  但那些过去都是真实发生过的,虽然埋没在了记忆的废墟里,却从未消失过。
  时至今日,依然能成为他的指引和支撑。
  “凌梦。”
  嘈杂的车厢里,简雾终于硬下心来叫了一声身旁的姑娘。
  “把那个音频删了吧。”他说。
  “啊?”虽然本能的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但神经大条的姑娘显然没有还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
  简雾看向凌梦,那一瞬间,他的脑子里过了很多事。
  譬如凌梦作为院长女儿的身份,以及两个人大半年朝夕相处的友谊,甚至想象了一下如果一不小心撕破脸之后在一个办公室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