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虞景应该没看见他。
  他身上穿着件宽大的毛呢外套,脸小小一张,但背挺得很直,像一株小白杨。
  他走进来,有些局促地问前台:
  “你们这里有没有房子出租?”
  前台头都懒得抬,敷衍地说了句“没有”。
  “可我看到外面贴了出租广告,”虞景认认真真地回答他,语气变得有点儿着急,“我最近急着租房子,能不能麻烦你——”
  “吵他妈什么?”前台不耐烦地抬眼瞅他,“都说了没有,你特么聋还是瞎啊?”
  陈岁聿看到虞景很轻微地抖了一下。
  虞景估计要被骂走了,他很随意地想。
  但虞景既没有走也没有生气,而是把一张广告纸从兜里掏出来,一点一点在前台面前抚平,语气平和地说:
  “这是你们前天贴出去的广告,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有房屋出租,这个电话是你老板的吧,是你给他打还是我来?”
  陈岁聿看着前台一副难为情的心虚脸,突然偏过头笑了声。
  最后前台心不甘情不愿地给虞景介绍了几套房子,并约好了看房的时间。
  虞景神色温和地和他说“谢谢”,走之前,当着前台的面把广告扔进了垃圾桶。
  他不会来看房子的,作壁上观的陈岁聿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他当时也说不清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只是抄着手,看虞景的背影逐渐远去,耳边依旧是嘈杂得要命的打闹声。
  陈岁聿原来以为虞景是一株逆来顺受的菟丝子,现在才发现他其实是一只会咬人的兔子。
  后来他总会不自觉地把目光放在虞景身上。
  因此他知道虞景每周只参与升国旗的集体活动,从不出早操,在其他人都在跑步喊口号的时候,虞景会趴在窗边,撑着耳朵在玻璃窗的水雾上写字。
  太远了,陈岁聿看不清他写的是什么。
  除此以外,陈岁聿知道了虞景是一个英语优异但理科奇差的学生,光荣榜上从来不会有他的名字,但不交数学作业的名单里却是常客。
  虞景不喜欢米饭,喜欢面食,热衷于在冬天通过露脚踝让自己生病,并且讨厌吃药。
  ……
  在陈岁聿正式地朝虞景伸出手以前,不知何时,虞景以一种安静而强势的姿态,悄然渗透在了他的生活之中。
  2.
  养小孩儿对陈岁聿来说是完全崭新的体验。
  在此之前,陈岁聿养过的活物只有自己。
  他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样,但虞景是很听话的。
  至少他很听自己的话。
  秦小丽戏称虞景是他的一条尾巴,每天准点儿出现在教室门口,下楼梯的时候很喜欢走在他后面,悄悄踩陈岁聿的影子,他以为自己不知道。
  其实陈岁聿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虞景的素描本里全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经常偷穿自己的外套,甚至包括虞景在16岁的第三个月第一次夜遗,第二天洗内裤的时候悄悄晾到了最里面。
  虞景是这样的,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实则漏洞百出。
  在他第一次和自己同床共枕的那天,虞景睡得很熟,但其实陈岁聿失眠整晚。
  他和虞景的心脏隔着薄薄的皮肉贴在一块,怀里人温暖的体温触手可及,陈岁聿却生出某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情绪,很害怕自己急促得不正常的心跳声暴露。
  他也不是没想过办法阻止,可喜欢向来是没有道理的,比如寒冬腊月的天气,穿着玩偶服的虞景冻得瑟瑟发抖,也不过是为了给陈岁聿送一件像样的生日礼物。
  虞景可能不是个很会生活的人,但绝对懂得如何爱人。
  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陈岁聿普通人一个,比不过又陷落得彻底。
  后来的他纵容一切发生。
  他们在夏日相爱,短暂地度过了一些时候,再到虞景突如其来的离开。
  他一定有缘由,陈岁聿坚信这一点,但相信是很难支撑人原谅的,只有恨可以。
  五年的时间,陈岁聿没有停止过恨虞景,也没有停止过想念。
  他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强迫自己适应没有虞景的生活,又花了五年去忘记。
  当陈岁聿踩在西雅图湿漉漉的土地上,他会很少想到虞景,因为只有这个时候,他知道虞景离他很近。
  陈岁聿骗虞景说自己从来没有去找过他,其实在虞景毕业的那一天,他去了虞景的学校。
  他只花了很短的时间,就在人群中找到了虞景,22岁的虞景孤身一人坐在树下的长椅上,没有和任何人合影,兴致缺缺,太阳照着,皮肤透着一股病态的白。
  陈岁聿盯着他瘦削的身影,就想,如果虞景没有离开,在毕业这天,自己一定会穿上最好的西装,当着所有人的面,送给虞景一束夏日里开得最盛的花。
  为什么非走不可呢?
  陈岁聿想不明白,也不再去想。
  直到虞景回国,陈岁聿又轻易地在一众面试者中发现了他。
  23岁的虞景没什么变化,看起来很漂亮,也很听话。
  所以他少有地去了一次面试现场,对虞景说出口的话每一句都不算客气。
  但他拉拉杂杂问了好几个问题,其实就为了那么三两件事——
  “为什么走?”
  “过得好吗?”
  以及,“还爱不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