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油画册上最漂亮的手就是这样。
  白的极白,青的透青,只关节在用力时发着一点红。
  白鹭洲头没抬,问:你不写卷子,发什么呆?
  池柚说:老师的手要是可以剁下来,做成标本,我一定会把它摆在桌上最好的位置。
  白鹭洲握笔的手抽动了一下。
  白鹭洲放下笔,为什么突然这样想?你又不是第一天看到我的手。
  池柚坦诚道:以前没想过会和老师分开,上次,上次那天晚上,我才后悔,都没有留下一点能纪念老师的东西。
  白鹭洲轻笑了一下,摊开自己的手,这个剁给你了,我以后用什么写字?
  池柚十分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那我不要了,还是留给老师写字吧。
  池柚又说:我听妈妈说,老师为了我的事,和学校其他老师吵架了?
  白鹭洲沉吟片刻,算是吧。
  池柚:吵得严重么?
  白鹭洲反问:严不严重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很严重的话池柚抠着笔帽,声音变小,老师为了我再回学校去要到这些期末考卷,一定要受很多委屈吧。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
  白鹭洲瞥了眼腕背上的表。
  这张卷子你只有十六分钟的时间了。
  池柚闭了嘴,专心写起卷子。
  过了一会儿,白鹭洲写完了手上的东西,第一时间又看了眼表,见离收卷还有一些时间,便缓缓舒出一口气,抬起下巴抻了抻酸痛了好些天的脖子。
  她顺便观察了一圈池柚的卧室。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这个小孩的卧室。
  与普世对于这类特殊小孩的想象不同,池柚的房间好像和普通小女孩的房间没什么不一样,甚至要更加精致粉嫩。
  窗帘边的星星灯带,床头戴着珊瑚色蝴蝶结的小熊玩偶,还有墙上的少女日漫海报、桌角上的hello kitty手办,多的是此类可可爱爱的有趣东西。而且池柚的审美很不错,她把所有的玩具和挂饰都摆得非常和谐,色彩的搭配和类型的罗列都让人看着赏心悦目。
  白鹭洲却在慢悠悠地思考着:
  她把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藏哪儿了呢?
  抽屉?
  大衣柜?
  布箱?
  其中是不是还有一只空置已久的玻璃罐,等着泡入一双完美的人手?
  这些看似可怖的想法缓缓淌过脑海时,白鹭洲居然丝毫不觉得害怕。
  搁在以前,要是旁观到此情此景,她的内心绝不会是这样平静。就算不会吓到失仪,背后也起码要浮一层鸡皮疙瘩。
  多可怕啊,你眼前的人,正在想着怎么剖下你身体的一部分。
  可是真的认识了池柚这样的孩子,参与到了她的生活中,坐在她的身边和她一起度过这有些闷热的寻常夏日午后,白鹭洲才发现,起码,池柚是不一样的。
  池柚就好像一把窄薄锋利的小刀,可她的天性中,也同时为自己铸了一具刀鞘。
  只要你不允许,她就绝对、绝对不会抽出她的刃尖来。
  池柚带来的安全感,竟远大于她带来的危险感。
  真是一个有意思的生命体。
  白鹭洲暗暗地想。
  又一会儿,白鹭洲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刚在脑海里用了安全感这三个字。
  微微怔愣后,她才意识到,原来这便是她一进到这个房间就不自觉感到放松的原因。
  这里仿佛独立于世外的一个小世界。所有长期积压在她身上的重量都短暂地留在了池柚的卧室门外,不论外面的人与物怎样翻涌变幻,起码在这两个小时里,她不用为任何俗事挂心。
  池柚身上那种天真又残忍的感觉,像是一篇笔法稚嫩的□□。
  可□□也是童话,不是么?
  童话,是白鹭洲从小到大都不曾奢望过的东西。
  窗外忽然一阵狂风声。
  白鹭洲不禁侧目。
  只见窗外,突兀的哗啦巨响,闷藏了大半日的暴雨骤然落下。
  第017章 ·回忆
  ·回忆
  白鹭洲给小池柚上完家教课,不顾池秋婉的挽留,也不顾外面的暴雨,坚持告辞了。
  今天是奶奶的生日,她一定要在晚饭前赶去白柳斋为奶奶庆生的。
  进胡同口前,白鹭洲像往常一样去老点心铺,带一包奶奶最喜欢的枣泥糕。
  正在为另一为顾客包点心的老板抬起头,看见她,熟络地打了声招呼:
  小瘸子,来啦?
  白鹭洲打小在老胡同长大,这里的长辈与小孩都早已习惯了这样叫她。就像大家叫一个丰润的人胖子,叫一个口喉残疾的人哑巴,对于他们来说这只是一个根据对方身体特征起的称呼,甚至大多时候不仅没有恶意,还是带着一点亲昵的。
  他们不会考虑这种称呼对那个人来说还附带着什么。
  那不愿启齿的刺痛感,或许只有瘸子、胖子、哑巴自己才能明白。
  白鹭洲熟稔地隐去心头涌现的一丝难堪,礼貌地答应,拿了枣泥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