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他知道这是什么,女人身上正在发生蜕变,只是——
  “这里也有空心人……?”他下意识地问道。
  “当然,”女巫说,“甚至不需要鸟来啄食灵魂。”
  他看到女人摊放在地的身体逐渐变得干瘪枯槁。她的喉头传出轰鸣,仿佛正有一场飓风在体内酝酿。而男人对此毫无察觉。他在缓慢流动的时间中张狂起舞。夜如水银般覆盖他的全身,让他看上去像一个漆黑发亮的人形蛹。他抓起女人细弱的手臂,把它掰折成一个几乎断裂的角度。
  几乎同时,无数像树枝又像荆棘的枝条从女人胸前的黑洞中喷涌而出——是那些触手。时间虽然被拖慢了,它们的动作依然迅捷如电。男人的视线甚至没来得及捕捉到它们。它们长矛般贯穿他的身体,所有的触手在一瞬间紧紧抓住覆盖在他身上的那层黑水,朝着同一方向奋力一撕——刹那间,夜结成的蛹从男人身上剥离,脱落,像活生生撕下一层皮来。
  男人的瞳孔骤然放大,脸上的狰狞表情跟着一滞。从他身上剥下的夜还在颤抖,像一颗跳动的漆黑的心脏。触手迅速交叠起来,围成牢笼将它箍在中间,然后飞快缩入女人胸前。
  那一团夜被黑洞尽数吞没了。蜕变将要完成。
  他叹了口气,又转向女巫:“那她原本的心呢?如果没有鸟来啄走,她的心去哪里了——”
  他还没有说完,突然看到面前的年轻人眼神一暗,身体也跟着剧烈地颤动。他愣了一下,眼前之人的面孔仿佛变成了纸,又被隐形的手一把揪住,揉皱,再松开。然后,年轻人抬起脸来,茫然地眨了眨眼。他手里的烟头再次冒出火星,烧焦的烟草气息升腾而起。
  链接断了。女巫已经离开,时间的流速恢复了。
  一声粗嘎的嚎叫从马路那头传来。他看到年轻人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微微一愣,立刻掷了烟头,拔腿冲进小巷。声音是男人发出的。他正在地上滚动,哭嚎。他看上去没有外伤,叫声却凄厉得惊人。女人蜷缩在一旁,浑身血污,一条手臂被折断了,耷拉在地上,神情却异样的平静。
  平静得感觉不到任何痛苦,如同死去。
  年轻人捡起地上的风衣为她披上,又解下自己的皮带,捆住地上男人的双手,然后掏出随身的黑色小盒,拨弄几下,对它说起话来。他站在马路这一头看着。他知道,再过不久,会有更多人来到这里,为这件事做一个妥善的收尾。
  但只有他才能看见,女人胸口绽开巨大的破洞。
  她已经成了一个空心人。透过她的身体他甚至能看到小巷粗粝的砖墙。
  在他的世界,那些被鸟啄去心的人会在注定的某一天消失;这一天何时到来由创造士计算决定。但这个世界没有鸟,也没有创造士,他便不知道这里的空心人会有怎样的结局。
  回声的呢喃重新在耳边响起。他听到它说——“去,去,去”。他一时困惑,但还是走上前,走进那些闻讯赶来的人们中间。他看到一些人把女人搀扶上一辆白色的车,另一些人把男人押进另一辆车。然后人群离去,他看到路面上散落着一些发亮的碎片,仿佛潮水落下后露出的礁石。
  他弯腰捡起一片来。碎片在昏暗的灯下呈现出淡淡的粉色,色彩又很快变得浑浊,光芒也随之黯淡。转眼间,他掌心便剩了一块青黑的石片。
  “心,心……”回声在他耳边这样说道,“她……心。”
  第10章 蛋
  创造士走了之后,我们也回家了。不过回家前我又拉着奈特到处搜罗一圈树果菌菇,总得带点东西回去才算来过一趟。
  回去的路上,我总感觉奈特走得比平时慢,好像有心事。我想问他但又不敢问,因为我也有心事。原来有心事就是这样,有话不能说,嗓子堵堵的,胸口闷闷的,好像头上套了个大鱼缸,真难受。但都说大人才会有心事,我要忍住,大人都会把难受忍住,小孩子才一点屁事就“叽哇”乱叫。
  我回到家的时候,天色还早,院子里晒着我和伊摩的冬被,还有一些洗好的衣服。冬天快要来了,得抓紧这最后的晾晒时机,把在柜子里塞了半年多的被子好好晒一晒,才能暖暖和和地盖着它们过冬。想到伊摩今天一个人干了这么多活,我又难为情起来,明天我哪儿也不去,帮她把厚棉衣和大毛毯拿出来晒吧。
  我跑进屋里,发现一楼没人,天花板上传来“吱呀吱呀”的响动,伊摩在二楼。我想了想,轻手轻脚地把东西放下,悄悄上楼,回到自己房间。
  我的房间还是早上我离开时的样子——随手整理的被子,随手拉开的窗帘,来不及叠好的睡衣……没有伊摩进来过的痕迹。我掩上门,走到床头柜旁,蹲下,发现抽屉是开着的。
  抽屉开着,回声不在里面。
  抽屉里只剩下那张画着馋嘴小孩的纸片,和我手编的小网兜。我一愣,赶紧回头四望,没有看到我发光的小珍珠。我趴到地板上,往床底下探过头,也没有看到我发光的小珍珠。我回忆早上起床后干的事,把被子床单枕头通通掀开,把睡衣拖鞋抖了又抖,也没有。我打开衣柜,打开橱柜,打开所有能放东西的空间的门,还是没有。
  它去哪儿了?
  被伊摩拿走了?
  我的脑袋一下子空了,套在头上的鱼缸骤然收紧,我差点连呼吸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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