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但梦和幻想好像总会碎掉。
  花涧也会走。
  他要走。沈亭文乍然意识到,无论他如何诠释花涧某一行为的意义,花涧终究不属于这里。他与这里之间真正的牵系只有一纸明年四月就会到期的合同,稀薄到聊胜于无。
  在花涧不要以后的时候,写给他的结局或许就注定了。
  沈亭文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至少应当作出一些挽留。可实际落到行动上,一切都好似被清空了。他走下最后一级台阶,脚底依然轻飘飘地。花涧在他眼睛里站起身,侧脸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开口道:“我以为你还要一会才醒。”
  “听见动静,就起来了。”沈亭文的听觉迟钝地上了线,目光同样慢两拍才落到行李箱和旁边的航空箱上,“你要去哪?”
  花涧不知是想说其他的什么,还是一下没想好该怎么回答,顿了下才说道:“有些事情。”他稍微停了停,又问道,“你想养它吗?”
  沈亭文脑子里“嗡”一声,听见航空箱里中气十足的猫叫。它来的时候才四十来天,团在花涧衣服里没个影,现在能把沙发压下去一大块。仿佛是为了应和花涧的话,它从栅网的格子中把爪子伸出来,平白挠着空气。
  “什么?”
  “你想养它吗?”花涧说,“我暂时不方便带它走,如果你不想养,过几天……”
  “你要去哪?”沈亭文打断。
  花涧声音停住,慢慢收起面上不作真的浅笑,缓慢错开沈亭文直直望进他眼睛的目光,平静道:“有些事情要办。”
  沈亭文不为所动:“我是你房东,有理由知道你的行程。”
  这话纯属瞎扯,花涧没听过房东什么时候对租客的行程还有知道的必要性,毕竟他从没搞出祸害房子的事情。但他定定与沈亭文僵持了数十秒,还是败下阵来,叹气:“去临城。”
  “什么时候回来?”
  这一次,花涧沉默了更长时间,回答:“我不知道。”
  沈亭文本想追问“是什么事情能不知道要办多长时间”,可话没到嘴边就被花涧一副逃避的态度堵了回去。他一时间不知该气自己还是该气花涧,半晌,他颇为气闷地抹了下下巴,换了问题:“几点走?”
  “十一点的飞机。”花涧说。
  “这会不方便打车,从航站楼去机场也得额外花时间。”沈亭文转过身,边说边向厨房走去,语调毫无波澜,“吃完早饭我送你。”
  “……好。”
  很多事情上,花涧犟不过沈亭文,他也不想打破两个人之间表面的平静,沉默地接受了他的好意。沈亭文似乎也将这当做一场普通朋友之间的分别,除却下车时叮嘱花涧注意安全以外,没有多说一句。
  机场外不能长时间停车,沈亭文也没理由再送。等花涧进了门,在防爆检查的短暂时间里向外望去时,沈亭文已经启动了车辆。
  他保持着回头的动作定定望了片刻,看那辆车混入车流,车尾也消失在高架桥拐角处,整个人好似忽而间被抽去了大部分力气,肩膀一下松落下来。
  花涧说不上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疲惫,空虚,可能都有。那些被他刻意隐藏和忽略的东西卷土重来,在他和外物之间落下一层厚不可破的屏障。他闭了下眼睛,一边跟着人流往前走,一边逼着自己回神,回神那刻又开始想,临城啊……
  临城啊……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回去了吧。
  应该是了。花涧听见自己说。
  他又从口袋里把手机取出来,翻来覆去地看手机上的最新来电和短信。临近起飞的登机口人来人往,不算吵,但也不安静。可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不知是昨晚没休息还是其他原因,花涧听着周围走动的脚步声和不太明晰的说话声,竟然短暂地睡着了。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梦里同样有些吵闹。远处播放的广播舞曲,部分学生特训时老师的吹哨声,还有学生凑一块大叫大闹的声音,都纠缠在一起,穿过走廊,透过推开的窗户落在手边,撩动速写板上夹着的纸页。
  花涧把被吹起来的边角压平,抬头向窗外望了一眼。今天的天气不太好,风压着树梢,把叶子吹得飒飒作响。
  花涧又低下头,三两笔在纸面边缘画出一片叶子的轮廓。
  “你们第一次联考的成绩差不多下来了吧?”花涧的笔刚离开纸面,另一边缓慢研墨的老人就问道。
  不知是原本如此,还是梦外花涧心理影响,那时将将成年的花涧显然心情不是特别好,他抓着笔,在叶子旁侧胡乱加几画,知道自己画不下去太多,干脆搁下笔,点头:“下来了,考得还行。”
  “还行就行,”老人没详细问排名,又关心道,“最近压力大不大?”
  “还好,”花涧惜字如金的毛病不知道是不是那时候就有,他说完见老人没立刻回复,自己思考片刻,没让话彻底掉地上,主动补充道,“高三没压力不大的,主要是隔一天考一次,累了点。”
  “你初三在四中念,没习惯吧?”
  四中是公立学校,但襄阳本身地方小,正经在意成绩的只有一中和私立中学。花涧在恍惚的梦境中想起那些过去,四中排名靠后,生源又鱼龙混杂,班主任都未必留得住一年,升学要求自然低,随着学生自己胡闹。
  老人呵呵笑出声,又说了些话,太模糊了,花涧没听清。他听见机场广播通知登机的声音,和另一道机械声重合又分离,他抓起行李箱的拉杆,伴着滚轮的呼啦声往前走,又听老人问他:“念哪个大学想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