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花涧闭上眼,心里没由来地一阵阵泛苦。
  他知道自己的繁杂心绪是因为他在此经历过的种种过去,哪怕他能将它们简化成一句“不是大事”,也不可否认它们在他身上刻下的种种印记。回忆如流水,记忆却是砂纸,或温和或残忍地为一个人塑形。
  现在的他,可能是水岸边被水流拂动的芦苇。
  只是心口闷闷生疼,不至于情绪崩溃,花涧习惯了。
  他从窗外收回目光,司机可能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见他终于回神,忍不住再次开口:“那什么……”他说,“您应该不介意我放个歌吧?”
  “……”两个人隔着车内后视镜诡异对视,片刻,花涧终究是说,“不介意。”
  反正再有二十分钟就到地方,如果是什么洗脑神曲,耳机勉强抵抗一下够用。
  司机拧开车载音响,短暂沉寂后,小提琴悠扬流畅的前奏在车厢中响了起来。花涧略一愣怔,听见司机自顾自说道:“我老婆选的,还不错吧?”
  花涧偏开头,在这样一个瞬间,忽而开始想念沈亭文。
  ……一个他无法否认、无法响应对方爱意,以至于选择了逃避的人。
  ***
  沈亭文做好登记,把书递给柜台对面的女生。女生将书收进书包,顺手摸了一把角落团成团睡觉的橘猫,问道:“店老板没有在吗?”
  “花涧?”沈亭文说,“他不在。”
  “欸?”她很轻地疑问了一声,“什么时候回来?我还想找他画几张书签来的。”
  我不知道,沈亭文在心里回道,脸上还是挂着笑:“他没说。”
  “吵架了?”齐林湘敏锐道。
  沈亭文:“?”
  他愣是没想明白齐林湘到底怎么看出来的。
  “我学过一点微表情,”齐林湘抬手,从眉头划到眉梢,说,“我提起他的时候,你虽然在笑,但是眉尾不舒展。和他之前一模一样。”
  “他”在这里显然只有一个代指,沈亭文一愣:“之前?什么时候?”
  齐林湘稍稍回忆,干脆把记不清的锅甩给了记性不好:“记不太清了,夏天吧,那天你也不在。”
  齐林湘记不清,但她一说沈亭文就能回忆起来。他不在茶室的时间屈指可数,再加上夏天这个限定,几乎可以直接定位到老太太住院那段时间。
  ……或者说,可以定位到他刚刚向花涧表白的时候。
  自己现在因为二人冷战而困扰,花涧又是因为什么?
  齐林湘稍偏了头,眯眼看沈亭文的神情,片刻,她很轻地呵笑一声,将一张卡牌倒扣在柜台上。
  “这张牌送你,沈老板。”她指尖点点牌背,“我走了。”
  风铃声“叮哆”落定,沈亭文怔然,从晃动的风铃上收回目光,伸手翻过牌面,看见穿心而过的三柄剑。
  沈亭文不懂牌面所代表的含义,却在看到牌面时真切感受到刀锋划过一样的悲伤和痛楚。他脚下一踉,近乎本能地攥住了胸口的衣服,可痛楚一剎而过,快得像是他的错觉。
  卡牌落地,沈亭文神情恍然。
  与此同时,他放在旁侧的手机一亮,上面显出花涧最新的消息回复:[没关系。]
  沈亭文凝视着手机屏幕,鬼使神差一样,点开了购票软件。
  ***
  花涧接到沈亭文电话时,追悼仪式刚刚结束。他站在追悼厅外的大理石台阶上,盯着脚底斑驳的花纹,很长时间没答话。
  冷风朔朔吹起他散落下来的碎发,脖颈一片冰凉。他垂着眼皮,向厅中看了片刻,抬步走到旁边落了大半叶子的柳树下。柳稍同样在冷风中瑟瑟抖着,从手侧划过去。
  他不出声,沈亭文也不催促,只是平静陈述事实:“你不告诉我现在在哪的话,我就在这里不走了。”
  追悼结束后便要封棺火化,厅中没剩下什么人,只有女儿和更亲近的学生。老人年轻时候受过罪,花涧在他身边学习那两年身体已经不算好了,活到现在满打满算八十二,勉强能算喜寿。
  但花涧还是觉得厅中纸花扎眼,他背过身,眼睛被风吹得涩痛。
  人在内心脆弱的时候,大概确实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抑或是发泄情绪的地方。花涧心中知道此时不该让沈亭文来,可他目光从殡仪馆的大门延到天边,再落回无尽头的灰蒙蒙处,拒绝的话盘在唇边,愣是出不了声。
  “实不相瞒,花涧。”沈亭文说,“我来之前实在没想到临城这边这么冷,除了人什么都没带,手机也快没电了,”他仿佛料定了花涧抗不过这一套,“要我今晚实在没地去进了医院,医生一开机就能看到置顶手机号,到时候你会接电话吗?”
  花涧很轻地吸了口气,干冷的空气呛进喉咙里,惹得他嗓子里微微痛起来。花涧避开脸,一手掩住唇,终究是开了口:“别说这种话。”
  “可以,”沈亭文答得干脆,“告诉我你在哪。”
  “你没必要现在来见我。”花涧说。
  “现在没有必要,那什么时候才算有必要?”沈亭文平静反问,他同样仰眸望着昏沉沉的天空,“等你回来见我吗?”
  花涧沉默不语。
  “那你该一早告诉我,我得等多久,而不是扔我一个天南地北地追。”
  身后唢吶骤响,呜咽声再起。花涧闭眼,却坠下泪来。他转身,眼看棺材退入堂后,任冷风将泪痕吹干,最后向灵堂的方向欠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