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可它就在那里,”沈亭文说,“你想逃掉的是它,还是它代表的过去?”
  花涧轻叹,他敏锐,于是他便能明白沈亭文真正在问的问题。他说:“已经过去的事情,放在那里就好,没有再提的必要。你会一遍又一遍去玩已经通关的游戏吗?”
  沈亭文凝视着花涧的眼睛,只是问:“过去了么?”
  “嗯。”花涧回答。
  “可它就在那里。”沈亭文重复。
  “它在我的过去,还是在你的现在?”花涧反问。
  他推开沈亭文,在沈亭文愕然的目光中,再次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侧脸望向窗外渐昏下来的城镇:“于我而言,过去了。老师也过世了,临城对我而言,已经是彻彻底底的过去了。你觉得没有过去,是因为它们塑造了我。”
  “沈亭文,我说了的,我认为没有必要,我会同你讲明白。”
  “我也说了,我没有那么混账。”
  “所以我说,过不去的人是你,不是我。”花涧语气平静,“我没必要在这件事上欺骗自己。”
  沈亭文再次觉出陌生来,他在一步步走向花涧,愈发体会到举步维艰。花涧剖开了自己,他却畏惧未知的鲜血淋漓。
  “我会心疼,”沈亭文突兀道,“至少现在。”
  花涧稍偏过头看他:“那不若省了你的口舌,我直接讲给你听,毕竟……”
  毕竟问不出来。花涧与沈亭文同时想。他用拇指抵住食指指尖,摁出些微的疼痛:“但我讲多少取决于你想听多少——你真的要把自主权交给我吗?”
  沈亭文轻声:“你了解我。”
  花涧再次笑出声:“好,”他从善如流,说,“第一个问题,我为什么答应与你在一起。”
  正如沈亭文所想,花涧足够了解他,所以花涧自然懂怎么扎他才更痛:“因为那时的我认为,哪怕对方可能只是被多巴胺刺昏了头,尝试同一个对我有好感,并且我也有好感的人在一起,也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作为成年人,建立在正常交往前提下的色与欲提不上难以启齿,我不排斥。”
  “第二个问题,我为什么认为我们没有必要更进一步。”花涧稍顿,“我没有认为我们没必要更进一步,我只是在等……我在等你想清楚。”
  “恋爱关系可以仅靠好感维持,长久生活却不能凭依于空中楼阁。一点点兴奋神经递质就可以令人做出无法想象的事情,更何况是热恋期的情侣?多则三四年,少则三四个月,沈亭文,新鲜感能让你爱我多久?荷尔蒙羟色胺又能让你愉悦多久?在恋爱关系里,它们不算重要,因为我们大可一拍即合一拍两散,但生活不行。”
  “你认为我没有安全感,是啊,你现在可以在彻底了解我之前不顾一切来追我,试图改变我的自我秩序,可等你冷静之后呢?如果选择一起生活是一场未知的赌博,我根本没有上桌的筹码。我不能被感情强押着坐上赌桌,这不仅对你不公平,还意味着我将自己的枷锁亲手交到了你手中。我是一个自私的人,不能容忍自己未来的生活中出现自己掌控外的变量,我的安全感只能来自于我自己。”
  “更何况……”花涧直身凑近了,沈亭文想往后退,却被花抬手卡住了下颌,被迫与他呼吸相闻,“你清楚共同生活、进入彼此的人际关系意味着什么吗?”
  沈亭文喉中微哽,说不出话。花涧也不要他回答,兀自说下去:“意味着责任,或者说,感情本身便意味着责任而非索取。如果你想做泊岸的舟,便有人要做接驳的岸,而且是恰恰好的岸口。”
  “期待、索取、倾泄……人在感情中多任性妄为,那是和外界一样大的风浪。譬如你我,你肆意交给我的未来是你规划中的未来,是我需要我去接受、去回报的承受能力之外的责任。懦弱也好,逃避也罢,我给不出足够的回应。”花涧垂眸,声音叹息一样,“而我需要的,是一段没有负担、没有谁付出更多需要更多、能够随时斩断的感情。在自我与这段感情之间,我选择前者。”
  沈亭文瞳孔骤缩——花涧亲了他的唇角,没什么情欲、乃至更像嘲笑或自嘲的啄吻——然后下巴上的手指也松开了,沈亭文听花涧道:“我说完了,现在,到你了。”
  “沈亭文,你爱我吗?”
  第 41 章
  沈亭文说不出。
  花涧在两天内理清了自己的感情,留给他的时间却只有片刻……甚至不过片刻。他溺在花涧的眼睛里,见平湖如渊,却在这一刻冷静下来,意识到症结所在。
  花涧对未来极度不信任。
  他接受不了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背后所代表的改变,以及可能产生的长久、难以斩断的牵绊。或者说,他平等抗拒着自身以外的一切。
  沈亭文扣住花涧想要往回收的手,手指施力,将他缚在原地,轻声反问:“你信吗?”
  “也许会信。”花涧同样轻声道。
  “你不会信的,”沈亭文不许他挣,而是攥着他的手偏出一个角度,垂首轻吻在食指上,“你只是在向我讨要一份责任,在你将那些都说出来的同时,需要撑起伞、承担感情变故风险的人就变成了我。但于我而言,这不能被称为责任——它仅仅爱的表达方式之一而已。”
  花涧松了肩膀,向着他笑,时常会对他露出的,似是有情又不乏温柔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