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母亲却问:“那若是这人在很偏远的地方呢?比如最南边满是蚊虫蛇蚁的荒蛮之地?你也任她喜欢么。”
  “……那,让人上门做赘婿如何?”岑听南听见父亲的声音都愁起来了,她几乎能想象出父亲眉头拧成一团的吓人样子,只怕让手底下的将士们看了都要躲着他走。
  母亲果然失笑,又问:“若是比南羌还远的地方呢?”
  “比南羌还远。只有西面的西夏与北边的北戎了。西夏物产丰饶,多美女多浆果,娇娇儿贪杯,定然会喜欢的。”岑听南听见父亲顿了顿,“若是北戎,国仇家恨横亘,纵使我可以为了娇娇儿不设偏见……却只怕天下人有偏见。”
  “我只怕,我们娇娇儿会吃苦头。”
  两人一时沉寂了下去,母亲也轻轻叹息了一回。
  岑听南吸了吸鼻子,很想说她哪也不去,谁都不要嫁,她只要一辈子呆在将军府,永远陪着家人。
  可她被困在梦里,连半句声音都发不出。
  半是感动半是无奈地听了半晌。
  岑听南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这是梦见了两年前父兄出征前的场景。
  那日下午,她才上街同手帕交疯玩了一场,回家后睡得昏天黑地,再醒来后才得知父兄已去了军营之中。
  她醒来后哭闹着要去军营送父兄,娘亲不允她去,她便自己偷骑了阿兄的马出城相送……阵仗闹得极大,如今想来,父兄名声受损,也有她的缘由。
  这都是后话,倒是今日爹爹与娘亲这番关于她的对话,在岑听南记忆中是绝没有过的。
  ……
  岑听南默了一瞬,忽觉四肢百骸渐渐有暖流涌过,叫她觉得面前的一切都如此鲜活起来。
  疑问也随之上了心头。
  ——既然当初未能听到这番对话。
  如今的她,又怎会梦得这样具体而真实?
  这当真只是死前的梦一场么?
  岑听南倏然睁了眼,终于从大梦中醒来。
  第2章 雪满来时路(2)
  记忆中的漫天飞雪不复见,岑听南嗅到了初夏独有的潮热。
  时隔许久,又见母亲英气眉眼,父亲望着她憨且纵地笑。
  她一时竟有些迟疑,倚立门边,胆怯地不敢向前。
  望着望着,倏地怔怔落下泪来。
  丫鬟们慌乱迎上来,围着她上下察看,问她可是何处不舒坦,怎的哭得如此突然。
  父亲急得向前一步,又想起女大当避嫌,忙退后一步,只远远看着。母亲宋氏手中本捧了卷话本子看着,闻言稀奇抬头:“哭了?上次还是她七岁那年在宫宴上因落水丢了面子,自那后,倒是许久没见过娇娇儿哭了。”
  只这一瞧,便知晓了不对劲。
  她何时见过这样的女儿?
  赤足而立,望向他们的目光充满了悔恨与苦痛,那目光似山一般重,沉甸甸压在大家心头,叫人喘不过气。
  可一个以娇纵闻名上京城的姑娘,哪晓得什么叫做悔恨,又怎么会有这样的目光。
  宋氏更疑心是自己看错了。
  宋氏单名一个珏,是庆国公府的小女儿,上头还有两个哥哥,都在朝中当着闲散富贵没甚职权的官职。
  如今庆国公府传到他们这代,虽只剩下尊贵没有实权,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宋珏自小也是在金银堆里长大,两位兄长都极宠她,她又与夫君镇北将军岑昀野相识于微时,嫁过来后阖家上下都只听她的。
  她自己被这样娇宠着长大,养出来的女儿更是骄傲得不像话。
  女儿自懂事起,便最看重自己的体面,又怎会允许自己如此刻一般,衣冠不整,披头散发地在人前落了泪珠。
  如今已过暮春,但地里的凉气却犹在,岑听南赤足立于庭前台阶上,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们,一时似乎狂喜,一时又有着强烈的悲伤,就这样茫然站着,泪珠连成串地落了下来,到后头竟再也忍不住,抽抽噎噎痛泣出声。
  惊得宋氏连忙上前将女儿搂在怀中,一下又一下怜惜地拍着。
  岑听南揪着母亲衣襟,母亲身上淡淡花香叫她放松下来,实实在在的触感终于让她确信,这绝不是她死前的黄粱一梦。
  等她彻底宣泄平复后抬起头再看向母亲,那目光就转做了深刻的疼和悔惜。
  倒叫宋氏有些看不懂了。
  “娇娇儿?仔细着了凉。”宋氏使了个眼神,自小陪着女儿长大的琉璃,便会意迎上去,将捂着心口几乎要晕过去的岑听南扶住,半跪着为她穿上了鞋袜。
  琉璃柔声道:“姑娘身子最是弱,如今这乍暖还寒时候啊,可是最难将息的,病从足起,姑娘有什么事,待穿上鞋袜再说,好不好?”
  哄小孩儿似的语气。
  岑听南点点头,又抬起头,不安地哽咽:“爹娘俱在,可阿兄呢?”
  “你阿兄还在军营。”岑昀野忧心,“娇娇儿可是被梦魇住了?”
  岑听南恍若未闻,她只听见自己问:“爹爹三日后便要出征?可是去打北戎?何时能归?”
  岑昀野笑道:“娇娇儿这是担心爹爹了?放心,此次北征,只需将战线北进百里,爹爹便可归家。”
  盛乾王朝同北戎水火不容已有多年,自前朝起双方便兵戎不断,谁赢谁输都是常有的事。
  前世,她与母亲也以为不过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征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