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祢荼出了酒坊,老道阴魂不散地跟在她身后。
  已经被缠了大半年,祢荼多少已经习惯。
  今日风大,可是突然间飓风席卷,尘埃漫天,酒楼食肆都快看不真切了。
  锅碗瓢盆砸落在地,倒坍的木架、竹娄在街道上滚行。天空仿佛要裂开,一道道流火从天而降,房屋被轰开,气浪席卷而来,祢荼抬手挡住眼睛。
  怎么回事!
  “祢荼,快回家去,有天人在上边做法!”
  路过的大娘头顶锅盖,无比恐惧地冲她喊道。
  天人,是得道之人的自称,据传得道之人不受王朝律法约束,肆意横行,无法无天……怎会出现在这里?
  “小心!”老道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祢荼被扑倒在地,她的头上蒙上了一层麻布似的东西,隔绝了热浪和撞击,她置身其中,竟然半点痛觉也无。
  祢荼不由看向身侧,干瘦老头平时浑浊的眸光此刻尖锐如电,只是表情还是一贯悠闲散漫的。
  祢荼头一次见他露出些许锋芒,凡人对修士刻在骨子里的恐惧苏醒,她顿时有些不寒而栗。
  “别怕。”老道说了两个字,祢荼深呼吸了下,心脏狂跳,只听上空传来怒吼声。
  “般竹小儿!你弑我妻儿,戮我门人,今日,我便要你血债血偿!”
  说话的声音中气十足。
  “你妻子贪恋我美色,欲红杏出墙,你儿不辨是非,你门人非要归罪于我,处处与我作对,我一忍再忍,这才轻轻弹指,谁知道他们那般脆弱,连我一指之力也承受不住,这难道也要怪我么?”声音听起来很年轻。
  “混账!你竟敢羞辱亡妻,分明是你见色起意,我儿说你一句,我门人仗义执言,你却仗着修为狠下毒手,今后无论你行至何处,我齐天门上下必与你不死不休!”
  “就凭你?杀了你,今后少罪受。”
  祢荼呼吸一紧,抱紧了怀里的酒壶。
  似有重物砸地之声,
  头顶雷霆之音逐渐消弭。
  半晌过去,周遭已无人声,老道揭开法袍,祢荼缓缓站起。
  地面开裂,摊子破碎,房屋倒塌。似乎预料到了什么,祢荼扔下酒壶,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去,老道跟着她。
  祢荼撕声大喊,没有回应。
  “娘!爹!”
  她往前迈进,一脚踩空,一只枯瘦的手拉住了他。
  祢荼被拉了上来,脚下土地陷落,她眼睁睁地看着地面龟裂,背脊寸寸冰凉。
  屋舍接连塌陷,地陷千丈,活人落下深渊,就像掉下去一片瓦。
  “爹——娘——”
  祢荼冲上去,被老道狠狠拽了回来。
  “啊——”
  祢荼声音撕裂,尖锐地哭喊。
  似有锁链撞击之声隐隐传入耳朵,底下似有什么东西被惊醒。
  “小声、小声些。”老道暗叹他混迹洪彦镇这么多年,才知道地下别有洞天,想必方才在此地乱来的修士见到此景,这才没有继续作乱……
  祢荼嗓子哑了,流不出泪,眼睛生疼。
  活了这么多年,早已看淡了生死,甚至有点不太理解祢荼的悲伤,却也不想刺激她:“尘缘断,断尘缘,因果不沾,乃证大道。”
  祢荼听不懂,她听不懂。
  “今后你就随老夫去山上修仙吧,那一年十两银子的束脩也不收你的了,老夫没骗你,你的天资确实极好,虽然不到天命者的程度,却也有化……的潜质……”
  “呜……”几根发丝散在眼前,祢荼眼里布满血丝。
  极致的冲击过后,是极致的愤怒。
  她不明白。
  为什么只是两个人因为私事斗法,却毁掉了她的家,残害了这么多条人命。
  凭什么修士可以肆意践踏凡人的心血,凭什么修士拥有高高在上的力量却从不约束自身,凭什么祸乱是由他们自身引起,却要无辜的他们来承担这可怖的后果。
  倏然间,一抔赤红火焰从这位少女双脚爬上腰腹、脖颈乃至头颅,转瞬覆盖全身。
  透过火焰,她的身影有些模糊。
  那老头兀自瞪大了眼。
  祢荼置身火焰之中,眼前的景致变得清晰,耳中能听到的声音变得细密。
  “天命者!”老道脱口而出。
  他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能看见真的!
  尚未修行,便成了天命者,这不是寻常修士的料,这是能成仙的!是位列仙班的料啊!
  祢荼眼前有些模糊,她抬手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火焰,火焰随心释放,又瞬间收束。
  那火似乎有灵性一般,并不灼烧她的身体,也不毁及她的衣裙。
  见她能游刃有余地操控天火,老道震惊之余,连连点头。
  拐回去!问心宗需要这样的人才!
  尽管勘破生死并不为死亡感到悲伤,但老道也不想寒了祢荼的心,只得小心翼翼地道:“天命者觉醒的时候,会有伴生法器,与你有感应的伴生法器应该就在这附近,你找找,我也帮你找找……”
  他走了两步,突然踢到了一个“人”。
  那人发出一声痛呼。
  祢荼脖子僵硬地看向呼声传来的方向。
  “这位应该就是那位夫人红杏出墙、儿子被出墙对象弄死、门人也死伤惨重的齐天门门主。”老道暗想他应该没猜错,另一位摧毁此县的始作俑者之所以没下来斩草除根,应该是忌惮地陷之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