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不睡觉呀?”
  月满天穹。
  这只小小的化生灵说:“有心事?”
  朝笙忍不住笑了。
  送她这份“礼物”的人说白泽通晓万事万物,自己也没料到成了化生灵的小白其实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说:“只是觉得,现在像做梦一样。”
  “哦,很正常。”小白像知心姐姐一样开导她,只是配着这个稚气的声调,实在没有什么信服力,“但你期盼的一切都会真正的到来。”
  小白的尾巴一晃一晃的,她忍不住抬手揪了一把。
  鲤书在这时乘着月色游了过来。
  “朝朝。”
  青年低淡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
  “你也没睡,烛阴。”小白先接过了话。
  “可能是也有心事吧。”
  钟山的雪簌簌地落,时暮听到了朝笙漫不经心的调笑声。
  他也跟着笑了。
  月色、雪色,都在眼前。
  “是很想你。”
  那边的朝笙静默了几秒,小白的尖叫声先响起。
  “烛阴烛阴你怎么是这样的龙!”
  “上古战场上你可不是这样的!”
  然后它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意识到已是夜深人静的时候。
  “我过几日便要去古祭台啦,那里就在上古战场边缘。”朝笙说。
  那句“很想你”便被夜色淹没了。
  七万岁的烛阴难得有些怅然。
  “祭祀有点儿繁琐,有点儿无聊。”朝笙看着小白飞起来,拿自己的长尾巴去甩鲤书的鱼尾巴。
  她很没形象地瘫倒在长廊上,张成一个懒散的“大”字。
  光凭语气,时暮也想象得到朝笙现在是何模样。
  他温声说:“祭祀那日我会进入上古战场,待到封印结束,便可来见你。”
  “到时候,想去哪儿都行。”
  或许是那句“也有心事”影响了他,他的语气带上了些安抚,缓声和她说他想要带她去的地方。
  三界太大,三界外,另有浮生三千界,似乎一生都可以在路上。
  朝笙静静地听着,半晌,忽而没头没尾地说:“我也很想你。”
  青年低淡的声音便止住了。
  鲤书轻轻跳跃了下,似他情绪的起伏。
  “你刚刚听到了。”
  她捉弄人时没心没肺,就如同在钟山那会儿一样。
  但朝笙这时候看着天边的月亮,知道有人在和她一起看,那份不真实感便退了下去,她重复道:
  “我也很想你。”
  鲤书里传来很低的一声叹息。
  “祭祀分明将近,却觉得时间有些漫长了。”
  七万年光阴都是一个人度过,从前却没有这样的感觉。
  这种难捱的情绪里夹杂着盛大的喜悦。
  月亮就这么照着钟山的雪,光芒柔和。
  雪色与月色之间,他却只能想到朝笙。
  她年轻而蓬勃,十分美好。
  在时暮看来,这份美好要永远的盛开下去,永不蒙尘。
  “这几日,我着手修缮了钟山的宫室。”他说,“你知道,等待是有些难捱的。”
  长长的回廊之上,他怀着一种全然坦诚的心情,让朝笙去看他过往数万年生活的模样。
  “藻井的颜色太素净。”
  “种的花与树不太相衬。”
  “还有……温泉的石头有些硌人。”
  时暮以闲聊般的语气询问朝笙的意见,小姑娘指指点点,很不客气地点评了一番。
  “这些都已经改好了。”
  ——但愿是她理想中的“家”。
  他感到他的思念正以一种旺盛的速度生长,如同春天里的草木一样。
  “所以,朝朝,快些再见面吧。”
  心口的鳞片忽而滚烫起来。
  然后脸颊、耳朵、脖颈都泛起了热意。
  真奇怪呀真奇怪。
  没心没肺的三殿下拍了拍自己的脸,温凉的空气接触到肌肤,带起涟漪般的战栗。
  她也好想,快些再见。
  “好。”她声音轻快,应得也快。
  这个夜晚,在钟山沉眠的烛阴记了很多年。
  他同朝笙看过许多夜晚。
  人间的,钟山的,九重天的夜晚。
  对着一座冰冷的墓碑、对着铭心刻腑的碑文的时候,他想得最多的却是这样一个未曾相见的夜晚。
  可能是因为在这个时候,他还以为此夜的月亮、此夜的雪,都可以和他的小姑娘共看许多遍。
  也可能是因为这个夜晚之后,就是孤魂求索的一千年。
  *
  九重天与幽都交际之处。
  茫茫黄沙,横无际涯。
  千丈高的古祭台之上,烈日悬天。
  天帝天后相携而出,皆着衮服,太子随于其后。
  肃穆的乐声犹如亘古传承的回响,冲天的烈焰燃烧于古祭台的中心圆台。
  圆台上,赤色冕服的少女面容被火光映照。
  羽蛇氏的仙使向前,恭迎帝后。
  天帝注视着苍茫的大漠。
  森森的白骨铺就在黄沙之下。神明、幽鬼、天魔,尽数沉眠于此,唯有天族御宇四方。
  他看向他的养女,天地间唯一的一只天魔。
  三千年,又三千年,再三千年,终于叫他等来了这一日。
  南禺山。
  凤凰氏的女君看向她的子民。
  “时候已至。”
  “羽蛇或者天族,今日之后,再不必有。”
  嘹亮的鸣声响彻山岳。
  古战场中,玄衣飘摇的青年是世间最后一个上神。
  他静静地伫立在血色的封印前,看着阔别两万年的故友。
  司命殿,娑罗花静静地开落,日光也温和。
  宣珩把话本子给了小白。
  “既然小朝笙让我照顾你几日,礼尚往来,你读读我写的话本子。”
  自诩阅历丰厚的小白甩了甩尾巴,兴致勃勃地看了起来。
  闻箫宫中,百无聊赖的凤燃瞪着梧桐的叶片。
  一片、两片、三殿下……三片!
  他猛然蹿了起来。
  长晏和朝笙都去了祭祀,为什么他要在这?
  那支舞——那支遥遥而见的祭舞。
  凤二殿下冷哼了声,化作灰毛雀,钻入了梧桐树枝上,顷刻便飞远了。
  闻箫宫的仙娥们一无所觉。
  而纷纷的野心终于在今日悉数登场。
  第270章 落花时节(23)
  “祭祀——”
  “始——”
  三千名着白色法衣的羽蛇仙使倾身,指尖落在乐器上。
  崇高的古祭台上,沉闷的鼓声响起。
  浩大的声势犹如浪潮,荡向茫茫的沙原。
  身着赤色冕服的少女踏出祭舞的第一步。
  刹那间,古祭台的砖石上亮起绚烂的阵法。
  珠玉相击,清光自阵法上飞出,环绕着那抹赤色。
  燃烧着的火焰如有灵智,被朝笙的动作牵引,向上,沸腾。
  扑天的热意掀起神魂里的灼痛,那场长达万年的战争早已经结束,在今日的乐声与烈日下,终于重新为人想起。
  累累的白骨之上,血色的封印光芒明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