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凌唐抽完一根烟,捻捻手指,没再继续,大步朝乐野这桌走去。人多,面还没上,他坐下后没吭声,藏不住心思的十八岁男孩往天上指指,冲他笑:
  “看彩虹。”
  彩虹在乐野手里,他趁凌唐抬头,快速解开塑料袋,举起超大的彩虹棒棒糖,然后就看见凌唐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微弯了弯,映着太阳光,熠熠的,可好看,他把棒棒糖递过去:
  “凌唐哥哥,吃彩虹吗?”
  天真到有些傻,但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凌唐看了一眼乐野,这么想着,没接彩虹糖,垂下眼无言,直到乐野把手收回去,连带着彩虹糖,然后就听见“哐哐哐”的声音,抬头,乐野个头不高,挺有蛮劲,几下把糖砸成小碎块,重新递给他。
  凌唐咬了一颗在嘴里,还要教导:
  “少吃糖,容易蛀牙。”
  乐野闻言鼓了鼓脸颊,几次看向凌唐,欲言又止,等炒面上来,呼呼一顿吃,殊不知自己在凌唐心里又成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典型。
  “凌唐哥哥,你不吃了?”
  凌唐“恩”了声,低头看手机,裴应那货,要他去趟阿克苏买点东西,诸如鹰嘴豆、罗布麻茶、阿克苏苹果、红枣之类,俨然把他当作了土特产代购。
  他拨过去电话,毫不客气:
  “自己网上买去。”
  裴应就知道他要说这话,立马大嘴叭叭,翻起旧账:
  “去年我去东北给你带的啥,前年去陕西给你带的啥,你好好想想呢!”
  凌唐懒得搭理他,他自己欠的非要大老远背一堆东西,但还是应允:
  “知道了。”
  他知道裴应的意思,想让他晚点到阿勒泰,晚点做不理智的事,那就……去趟阿克苏吧。凌唐看了眼还在埋头猛吃的乐野,这趟旅途,也还算有意思。
  乐野终于放下盘子,两盘面被一卷而空,盘子溜光,凌唐瞅了眼:
  “你把我饭也吃了?”
  乐野第一次尝到窘迫的滋味,“唔”了声,然后红着耳根说:
  “我再给你买一份吧,凌唐哥哥。”
  凌唐摇了摇头,示意他擦擦满嘴的油,率先起身:
  “是说你别撑着。”
  “我不撑,嗝。”
  凌唐回头揶揄他:
  “等会儿敢吐我车上,你试试看。”
  乐野有点摸准他的脾气了,愈是这样说,愈代表没事,他现在不太怕凌唐生气了,在身后笑嘻嘻地恶心人:
  “没事,我跟牛吃草一样,会反……反啥,哥哥,那个字咋念?”
  凌唐坐上主驾,神态莫测地转头看他一眼,拎起他放在扶手箱上的书本:
  “看你的书。”
  车子启动,“嗡”的一声,和低飞的几只雄鹰呼应着,预示着不太美好的天气。凌唐眺向远方,黑云压境,以极快的速度乌泱泱往这边来了,得赶在大雪来临之前抵达阿克苏。
  两人在车上互不打扰,乐野捧着书一会儿写,一会儿念叨的,总是安静不下来。但凌唐觉得奇妙的是,他竟然这么快适应了对方的聒噪,小乌鸦飞进车窗里,与人类和谐相处,大概就是这么一种感觉。
  只是可惜,他年近三十才明白这“和谐相处”四个字的内涵。
  乐野说得没错,哪儿的太阳都不如阿勒泰的兢兢业业,纵使凛冽的冬天,也有衍阳高照、云月洒脱,天大地大,身处阿勒泰的人们都如太阳一般,蓬勃而盎然吧。
  就这么开下去吧。
  凌唐收回视线,打了转向,驶出高速,前往阿克苏市,却在路口碰见拦路的交警,他逆着光眯眼看了看,竟然是查驾照的。
  “怎么了?”
  乐野见车速减缓,眼前不再是刚才那条路,又顺着凌唐的目光,看见一辆警车还有几名穿着制服的交警,一下子慌了,心中有了不妙的猜想:
  “凌唐哥哥?”
  声音都有些发抖。
  路口堵车,凌唐踩着刹车停下,距离交警还有七八辆车,转头耐心解释:
  “交警查驾照,放心。”
  乐野还是有些慌,万一查出来自己没身份证怎么办,他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凌唐,后者漫不经心道:
  “实在怕的话,你躲后座去。”
  乐野闻言往后一看,再瞅了瞅脚底下,都塞满了两人的大包小包,怎么办怎么办,瞥到主驾驶座,只有凌唐脚下空空如也,应该够他藏身。
  于是——凌唐一个没留神,自己双腿被使劲扒拉了下,就这么钻进来一个人。他低头与乐野对视,后者无辜而又请求的目光让他说不出话。
  前面的车动了,他踢踢乐野的屁股,踩着油门缓缓前进,视线中怎么也避不开一眼不眨盯着他的乐野。
  嘴唇因为紧张微微张着,一呼一吸,热气升温,悉数喷向一个微妙处。
  凌唐闭了闭眼,眼看就要到警车跟前,也不知道乐野张着嘴轻轻地“哈”什么,他实在忍无可忍,垂下眼,凶巴巴道:
  “嘴闭上。”
  乐野立即捂住嘴巴,凌唐满意,吐出一口气,把驾照递给窗外的交警。
  另一名交警示意他打开后备箱,简单看了看,没什么问题的车被很快放行。凌唐没管底下蜷着的人,一路飞驰,停到最近的酒店跟前,然后一把拽出乐野。
  乐野来不及惊呼,就这么跨坐在凌唐身上,双手下意识搂上对方的脖子,整张脸因为一直蜷着而憋得通红,连带着一双眼都发红,就这么撞进凌唐的视线里。
  凌唐面无表情地揪着他后脖子,从自己腿上拎了下去:
  “事儿精。”
  他说完就推开车门下了车,乐野拍拍自己的小心脏,好险好险,差点就被交警发现了,赶忙拎着小包跟了下去,抬头认出“酒店”两个字,有些诧异:
  “又住店?”
  凌唐抖了抖衣服,感觉到天空开始降雪,太阳已经完全不见,心情有些烦躁,带着乐野开了一个标间,然后交待他:
  “我出去给朋友买点特产,你自己在这待一会儿。”
  乐野一听,他可不想一个人待在这么陌生的地方,刚才前台有个大叔一直看着他,眼神挺让他不舒服的,想起凌唐教他的安全知识,现学现用起来:
  “万一有陌生人敲门怎么办?万一有坏人直接进来把我带走怎么办?凌唐哥哥,让我跟你一起去撒,我会说点哈萨克语和维吾尔语,没准能帮你砍砍价呢。”
  凌唐的人生字典中就没有“砍价”二字,但还是答应了乐野的请求:
  “戴上帽子,下雪了。”
  乐野刚要翻包,想起来自己没帽子,便道:
  “你怎么不戴呢?我也不戴。”
  凌唐站在门口,还是希望他戴帽子:
  “我比你大,抗冻。”
  谁知乐野再次口出不那么礼貌的言:
  “年纪大的人才要戴帽子呢,别克爷爷还有艾伊木奶奶不管春夏秋冬,出门都戴帽子……”
  话还未完,堵在门口的人拔下房卡,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乐野小跑跟上,这又是咋了?
  凌唐没有开车,打了个车,让司机直接把他们带到干果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