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宋明稚当了一辈子的暗卫,也不曾遇到这样的情形。
  他下意识用力,攥紧了手中的伤药。
  奇怪……
  身为三朝老臣,杜山晖一向谨慎。
  他方才究竟是压根没有清醒过来,抑或,早就已经知道,有人会来这里帮自己疗伤?
  ……
  齐王府,前院。
  春风拂动桃枝,卷起花落如雨。
  檐下的护花铃也轻轻晃荡,生出“当啷”一阵脆响。
  顷刻间,花香满院。
  宋明稚神不知鬼不觉便回到了王府。
  此时的天色早已经大亮,全府上下,都在忙着搬院。齐王的贴身侍从元九,于一片喜气之中,将宋明稚带到了徽鸣堂的正厅中。
  同时,向他奉上了茶盏:“禀王妃,今早‘酌花院’还未收整出来,还请您先在此处,休息片刻。”
  宋明稚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徽鸣堂是齐王日常起居之所——
  它面阔五间,内部锦天绣地,西边两间是一套卧房,东侧两间,则为书房。
  这是崇京城里的富贵人家中,最常见的陈设、布局。
  宋明稚自他手中接过了茶盏:“我明白了。”
  同时,淡淡地朝东扫了一眼。
  书房内有一整面墙,全都摆满了书架,但是架上面只零零星星摆着几本闲书,反倒是桌案之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信。
  元九送完了茶,朝宋明稚行礼道:“齐王殿下说,王妃若是无聊,徽鸣堂里面的东西都可随意玩看。等他送陶公公回宫之后,便来这里找您。”
  说完他便端起茶盘退出了徽鸣堂。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宋明稚从来都不是轻言放弃的人——
  元九前脚刚走,后脚他便站起身,快步走进了东侧那间书房之中,未经半点犹豫,就朝着桌案而去。
  在大楚,亲王一般都居住在崇京,但收入来源仍然是封邑的税收、田赋,因此他就算不在朝中任职,日常也要关注封地的政、军、民生。
  可是……
  宋明稚走近看到。
  齐王的桌案上面,堆满了自他封地寄来的书信,然而一眼看过去,竟然没有一封信是拆开来的!
  宋明稚:“……”
  他没有翻看齐王书信的意思。
  但是,他实在是没能够忍住,拿起一封,看了眼时间。
  去,去年的?
  宋明稚不禁缓缓地蹙起了眉。
  还不等他将手中的书信放下,背后便幽幽地传来了一声:“宋明稚,鬼鬼祟祟地,在我这里翻什么呢?”
  说着,慕厌舟便凑近看了过来。
  宋明稚:“……!”
  重生一世,他虽有内力,但无论隐藏气息的能力,还是对周遭环境的感知,都远比不了上一世。
  马失前蹄。
  宋明稚轻轻地闭上了双眼。
  假如是上在一世,自己现在已经应该咬碎口中毒药,抓紧时间去排队投胎了。
  然而这一世——
  宋明稚早已将不该干的事,全干了一遍。
  他默默道:“殿下为何不让人通报,偷偷进门。”
  慕厌舟那双冷茶色的眼睛,忽一下漫出了笑意,他难以置信道:“宋明稚,好看就可以恶人先告状了吗?”
  说着,又好奇地看向桌案:“你翻这些做什么。”
  眼下人赃并获……
  宋明稚只能硬着头皮发问:“殿下平日里只看闲书,不关注天下大事吗?”
  慕厌舟则坐在桌边,笑着道:“我为何要看闲书?”
  我就知道……!
  齐王殿下绝非不务正业之人。
  宋明稚几近拔凉的心。
  忽地热回来了一点:“不知殿下平日里都看些什么?”
  “我平常——”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看着宋明稚的眼睛,认认真真道:“我平常……平常,自然是什么都不看。”
  说完,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怎么了,我没事关注天下做什么?”
  不同于昨日——
  宋明稚不会再被轻易糊弄过去。
  想起今天早晨杜家门前的景象,他迅速冷静下来,抬起头深深地看向慕厌舟:“如今的朝堂,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身为亲王,殿下绝对不可能没有一点感受。”
  不久之前——
  有人诬告户部官员受贿,并以严刑逼其招供。
  身为户部尚书的杜山晖,就是在质疑此事时,得罪的皇帝。
  朝堂的矛盾早就已经摆在了台面上。
  宋明稚缓缓走向慕厌舟,直截了当道:“长此以往,殿下这个闲散亲王,也不一定做得成。”
  宋明稚的话很有道理。
  凡事有度、过犹不及——
  慕厌舟向来清楚什么时候应该装傻,什么时候又不该。
  “自然。”
  慕厌舟转身看向了窗外。
  接着,无所谓地回头道:“我当然知道啊。”
  宋明稚忍不住追问他道:“既然知道,殿下还……”
  “俗话说,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慕厌舟是完全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他随口笑道:“我当然知道朝堂局势复杂,但是我更清楚,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啊,没有那个金刚钻,我为什么要去揽瓷器活?”
  宋明稚喃喃道:“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说着便缓缓地坐在了桌前。
  慕厌舟垂眸,看向宋明稚。
  柔密的睫毛,好似芦苇,正随呼吸轻颤,颤过了那双雾蓝色,似湖泊的眼瞳。
  漂亮又正经。
  格外的好逗。
  慕厌舟眸底的笑意竟又浓了几分。
  见对方突然沉默下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没忍住戳了戳宋明稚的肩,故意道:“怎么了?”
  宋明稚咬着牙抬眸道:“那万一出事……”
  “万一出事。”
  慕厌舟顿了顿,朝宋明稚笑了一下,假作信心满满道:“放心吧,就算是天塌了,这不是还有我父皇他顶着吗?我们只管躺着就行。”
  宋明稚:“?!”
  方才还同行尸走肉一般的他。
  瞬间站了起来——
  那昏君究竟能顶住什么?
  若是等他来顶,不如一起死了算了。
  微风拂过树梢吹得落花簌簌。
  慕厌舟不知从哪变出一杯酒,总结陈词道:“今朝有酒今朝醉……”
  岂料,话音未落——
  酒盏已经到了宋明稚的手中:“不行。”
  宋明稚缓眯了眯眼睛,深深看向了对方。
  这世上的任何人都可以今朝有酒今朝醉,唯独齐王殿下不可以,哪怕他真的躺下,也得将他拽起来。
  这天下,必须他来顶。
  面对着他灼灼的目光……
  慕厌舟的心中,竟罕见地,生出了一阵不妙的感觉。
  似乎逗过头了。
  第5章
  慕厌舟溜得非常迅速。
  见势不妙,他随便扯了个理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而事关天下存亡,宋明稚却不能不急。
  ……
  王府侍从手脚格外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