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他没料到季窈会将无意的一句玩笑话曲解,反应过来是这段时日里陈无忧的种种遭遇让她动了真情,开始心疼那个素未谋面,却又对她的一生无比了解的陈无忧。
  少年将毛笔搁在墨砚之上,空出手来轻轻将少女的手握住,目光澄澈。
  “是我失言,你别生气。”同时眼神递向身后,示意季窈不要惊动客人。
  回过神来,季窈自己也觉得自己方才有些激动。她知道南星这话并无此意,只不过自己是想借此机会想他宣泄自己的不满而已,度己及人,她都不该对南星发火。
  “对不住,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刚才冲你发脾气了。”
  她好像没意识到自己的手此刻还被面前人抓着,南星轻轻用力,感受着少女小手柔嫩的触感,垂目浅笑。
  “无妨,我知道师娘善良,这里交给我,你去休息一会儿。”
  “我可以应付的。”
  少年低头看一眼账本,眼里笑意更盛:“少记了五笔账了,你还能记得起来吗?”
  她已经分心这么久了吗?少女汗颜,脸庞微微发烫的同时才察觉到自己的手被他握着,赶忙抽出来,低声娇嗔道:“抓我手做什么?没大没小。”
  手里余温尚存,南星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笑得讨好。
  “让你安心些嘛。”
  刚走出柜台,两人就眼看着京墨撑着伞推门而入,溅落的雨滴飘进门内,将地板砖洒上墨点。
  少女一个箭步冲上去,紧张到下意识抓住了京墨的衣袖,油纸伞上的雨滴将她的布鞋打湿。
  “如何,仵作怎么说?林生到底是不是凶手?”
  京墨神色温吞,收伞靠在门边,带两人走到更僻静些的地方才开口。
  “尸体后脑上确实有硬物敲击破损的痕迹,用林生的扁担尝试一番,痕迹对比,基本可以断定就是他的那根扁担造成。但真正造成她死亡的是脖子上的掐痕,仵作说陈无忧是被人从正面用手掐死的,而且掐死的时候估计凶手正在对她……”
  他看季窈的脸色开始变了,没忍心继续说下去。少女眸色暗淡,双拳悄然在袖中渐渐攥紧。
  “所以凶手就是在侵犯她的同时把她掐死的,然后将她的尸体埋进宅院一侧废弃许久的厨房灶台之中。”
  “嗯。”京墨点头,顺着季窈的话说起自己的判断,“凶手知道这个宅院来没人会来做饭,才敢将尸体藏在那种地方。而且从竹林外搬运如此多的泥土到园中厨房进行填埋需要很多时间,这个凶手敢在现场停留如此之久,说明他一定是对这座宅院十分了解,且知道不会被发现的人。”
  “能做到的只有林生就是甄员外,除此之外再没有人。”南星走到季窈身边,担忧的看着她。
  她的心绪刚稍稍放松,现在又要为案子的进展操心起来,晚上必然是睡不好的。
  少女盯着地面,若有所思。
  “林生确实有可能,他在敲晕陈无忧之后看见昏迷的少女起了歹念,在强制将她侵犯的过程中为了阻止她喊叫和挣扎,掐住她的脖子,直至将人掐死。怕事情暴露,将尸体藏进灶台填埋好后才离开。说得通。”
  京墨仍是摇头,脑海里浮现林生在大牢里的模样:“昨夜官差提审他的时候,强行让他做了往日红衣女人的装扮,也将甄员外传唤到衙门里来与他对峙,两人证词行踪也经过各自的邻舍确认,没有问题。林生就算有可能杀人,也没有可能侵犯陈无忧。但仵作可以确定,陈无忧被侵犯的时候还活着。”
  “那就是甄员外,甄员外好女色人尽皆知。”
  “他没有说谎,陈无忧死那晚他在家中待客到深夜,没有出过城,很多人可以作证。”
  眼见着两个人都摆脱了嫌疑,季窈心急如焚,呼吸不自觉粗重起来。
  “那、那就是赵大娘子,她去看到陈无忧躺在那里,以为是甄员外的外室……”
  也不对,赵大娘子要怎么侵犯她呢?
  “还有陈三,根据邻舍和米铺掌柜的说法,他一直把陈无忧看得这么紧,一定是心里起了邪门歪念了,见她去到郊外宅院里以为他要与男子私会,就恼羞成怒杀了她!”
  可转念一想,如果人真是陈三杀他,当初京墨带着画像在街上四处打听的时候他就不会跑出来求他们帮忙找人,更应该随便找个借口说她出远门了或者跟别人跑了,打消京墨他们寻找陈无忧的念头才对。
  是谁、到底是谁?
  南星捧住季窈的脸,轻轻拍打示意她冷静下来。
  “掌柜莫慌,总会有办法的。”继而又转过身来问京墨:“可还有别的线索,一同说来我们分析分析。”
  衙门里的人见多了凶杀劫案,大多都是麻木不仁的,知道的线索未必有他们多。见京墨摇头,南星搂过季窈的肩膀,半带强硬将她带离前馆。
  看着池塘里的荷花娇艳夺目,可同样鲜活年轻的陈无忧已经无缘得见,她不禁开口问身边的郎君道。
  “南星,你们之前遇到的案子也似这般扑朔迷离吗?”
  “曲折离奇些总还是有的,但都不及这一次,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回字形长廊上,两人迎面撞上走出来的杜仲,他眉宇间眼神带着思量,看着季窈憔悴的模样挑了挑眉。
  “这次的任务既然棘手,放弃就是。凶手是谁,交给官府去断。”
  南星闻言也连连点头,用关切的眼神注视着季窈。
  “是啊,赵大娘子的钱我们也赚到了,过两天我就找人去甄府要钱……”
  “不行,”季窈眼里只有那一朵盛开的荷花,仿佛那是一个鲜活少女的生命,“陈无忧的死一定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否则谁又能保证自己不是下一个陈无忧?”
  说罢,杜仲意味深长扫过她一眼,看着她从自己身边走过,一路回了房间。
  直到南风馆打烊,季窈收拾妥帖上了榻,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也许是害怕从陈无忧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她没办法控制自己不想去这个案子。如果她也和陈无忧一样,没爹没娘抑或是被亲人遗弃,会不会有一天也如陈无忧那样悄无声息的死在某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不然为什么她跟着赫连尘到了龙都三个多月了,她的爹娘都没有找过来?
  陈无忧呢,她想过去找自己的亲人吗?
  啊啊啊,太烦了。
  她干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坐起来,望着半开窗户那边透过前馆的灯笼一盏盏熄灭,想着大家都睡了,便穿着寝衣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倚靠在窗几上乘凉。
  少女披散着一头瀑布般浓密的青丝,几缕碎发贴在侧脸,不时随风拂动,更衬得她肤白肌润、桃容花面,美貌妖娆不可方物。窗边的美人目若流光,将一渠潋滟的池水倒映在似墨点漆的双眸里,自带三分愁绪,抬头赏月时露出流畅的下颌线,好似芙蓉弯弓,天然勾勒的一幅山水画卷。
  南星端着手里松木红漆制成八角托盘,心情忐忑地走过木桥时,就刚好看到这美人赏月的一幕。
  不对,他甚至分不清,是美人在赏天边月,还是明月在赏瑶池中的美人。
  之前怎么就没有早早发现,她是女子呢?或许是因为这样媚态天生的一副皮囊下,活着格外坚韧勇敢的灵魂罢。
  今晚的月色格外暄明,照耀池塘月色好似天色将晴。陈无忧的遭遇加上对自己身世的种种猜测,季窈此刻正满腹惆怅地望着月亮发呆,一个冰冰凉凉之物突然触上她右脸,吓得她往屋内躲。
  侧目而视,南星亦是一身雪白的寝衣,领口用贡蚕丝暗绣朵朵祥云四宝纹,风流不羁,一头长发微乱,似嵇康般宛若温柔的故乡新月。
  “又来一个月亮。”
  南星手里捏着洒了碎冰的荔枝,本想碰她的脸逗上一逗,被她这么一说怔愣当场,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她在拿自己比做月亮。
  趁他还呆着,毕竟自己穿着太单薄,季窈赶紧回房披了件外衫。复回到窗前,上前一手接过荔枝,脆爽冰凉的鲜红外壳剥开来是嫩白细软的果肉,一下子滑进少女唇中,香甜软糯,入口即化。她不禁冲着南星勾勾手,柔声道:“走近些,我够不着。”
  “师娘怎么知道我要来?”
  将托盘搁在窗沿上,南星轻挽衣袖,替她剥起了荔枝。季窈只顾满嘴的香腻,摆手摇摇头。
  “非是在等你,只是睡不着。”他又剥好一个,看季窈嘴里的还没有咽下,就举着晶莹剔透的果肉停在她面前,她伸手接过来放进嘴里,说起话来含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