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后厨房外传来接二连三的马蹄声,还没等馆内人起身查看,杜仲和蝉衣已经先一步进到馆内,焦急地到处看。
  “杜郎君、蝉郎君?你们终于回来了。怎么脸上还有伤?”
  循声看去,不光杜仲和蝉衣脸上有伤,商陆和赫连尘也挂了彩。
  他懒得解释,目光继续在馆内游移,“掌柜呢?她可有回来?怎的此刻没同你们一处用膳?”
  三七和楚绪对视一眼,还是楚绪稍稍勇敢一点,先开了口,“她回来了……昨夜就到了。”
  听见这话,四个风尘仆仆的郎君这才放下心来。
  赫连尘最后一个走进来,目光从上下三层楼都扫过一遍,没看见季窈。
  “她到底收到了谁的信,犯得上如此心急,一声招呼不打就直接抛下我们跑回来了。难道是什么金主?贵客?将他叫出来我好生瞧瞧。”
  回应他的是落针可闻的寂静。
  从走进南风馆,看清这里一切如旧开始,杜仲就知道她一定不会是因为馆里出事回来的。可赫连尘一番胡言乱语之后,三七和楚绪异常的反应反而让他心里升起一个不好的念头。
  “到底怎么了?她人呢?”
  眼看着几个人就要往后舍季窈的房间找过去,楚绪横下心来,开口把人都叫住,“掌柜出去了……方才有人拜访,她、她就跟着走了……”
  她支支吾吾,说话遮遮掩掩,杜仲耐心耗尽,“何人拜访?”
  “是……林老夫人。”
  商陆和蝉衣在林老夫人来龙都之前已经去了渠阳,赫连尘又是在这一切都结束之后才回来,他们三个听见这个名字都一头雾水。
  “谁?听上去不就是个年纪大些的老妪,至于让你们脸色如此难看……诶杜仲你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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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是怎么走到严府里来的,季窈不记得。
  林老夫人的马车走在前头,季窈和彩颦另乘马车跟在后头。坐在窗边,感觉自己坐在柔软的棉花上,身子跟着马车一起不受控制地晃动。彩颦在一旁搀着她,生怕她下一瞬坐不稳,脑袋会撞到木板。
  “季娘子,你其实不用委屈自己……我现在就去告诉老夫人,你还是决定回去……”
  “啊?”
  她的话将季窈游离的思绪唤回。女娘怔愣凝她片刻,眼中渐渐恢复聚焦,艰难地笑笑。
  “不用,我既然答应了,现在去与晚些去,都是一样的。”
  她看上去脸色苍白,彩颦心里内疚得紧,“要是我知道今日林老夫人会做出如此行径,断不会让她知晓你已经回来的事……都是我不好……”
  季窈倒不是很在意,平静开口道,“她若早有此打算,躲得了今日,躲不了明日。”
  今晨彩颦在集市上撞见三七和楚绪,闲谈之下才知道季窈回来了。
  她高兴之余赶紧回到府里,正交代其他婢女替自己照顾好严煜,她要到南风馆去替两人牵线,好让严煜尽快能见季窈一面,没想到这话让林老夫人的丫头偷听到,这才有了林老夫人今早突然再临南风馆的事。
  出乎所有人意料,她一看到季窈便屈膝跪下,老泪纵横地说着严煜为了她如何折磨自己、糟践自己,她实在不忍心看着严家三代单传的独子就这样消沉下去,所以今日豁出老脸,来求季窈主动找严煜断了关系。
  说自己虚情假意也好,另有所爱也好,总之她涕泪之间全是长辈的卑微与无奈,在场人若是有不认识季窈的人,一定会把她看作是勾引世家公子的风尘女郎。
  “可你不一定非要去啊。严大人昨晚已经答应老夫人会好好休息,我也会帮你瞧着他,不会再让他把身子熬垮的。老夫人在龙都住不习惯,迟早也是要回江南的。你若是愿意,等老夫人回去之后你和严大人就不用受这份闲气,你们也不用分开……”
  “等?”季窈苦笑出声,“好姐姐,你如今怎的也学着说这些话来唬我?老夫人只是走了又不是死了,再说她就算死了,下头也还有严煜的爹娘,难道我还要继续等到他们也死了不成?再说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自然知道,我从来都不是如此心肠歹毒,为了自己的幸福就一味盼着别人死的那种人。”
  彩颦知道她在强撑,在嘴硬,因为她能感觉到季窈的双手微微发颤。
  “话虽如此说,你同严大人这段情,到底不要因为这点子事彼此辜负了才好……”
  “这可不是小事。”她神色黯然,声音低下去,“我知道严煜的性子,平日里温柔斯文,其实内里性格被驴还倔。只要我还同他在一处,他与家里人的争执就不可能有息止的一日。”
  说到这她突然笑了,可彩颦看出她笑中带泪,“再说,林老夫人那一巴掌太疼,我可不想再挨他家中其他长辈的打了。严煜在的时候尚且能护着我,可我总不能时时刻刻都同他在一处,不像样子,我也不愿意。男人嘛,到处都是,你也不想看我委曲求全罢。”
  曾经她说,严煜值得她委曲求全的那句话,如今也要收回了。
  她自认没那个度量。
  马车停下来,林老夫人被搀下马车,进到垂花门,却在院子里头停下。
  她看着季窈紧随其后,开口吩咐身边所有人道,“咱们都在外头,让季掌柜一个人进去就是。”
  简单一句,又将整个严府的人与她划清界限。季窈只当自己没有听见,既不点头也不理会她,提起裙摆一个人进了西厢房。
  时近正午,阳光晴好。严煜还若昨天她从房顶上看见的模样,披着外衫靠在床头看书,听见有人进屋,头也不抬。
  “药放下就出去。”
  “是我。”
  女娘甜润的声音传入耳朵,让严煜生出一丝恍惚。他转头微微愣住,下一瞬掀开被子赤脚走下床,高大的身影将季窈笼罩。
  “窈儿,你回来了!”
  他身上没了淡淡的书墨香气,取而代之的是挥之不散的药气。她甚至觉得这个味道有些熏眼睛,否则为何她现在会有种睁不开眼的感觉。
  “嗯。”
  “何时回的?可有好好休息?”
  他拉着季窈在床边坐下,目光不曾有一刻离开过她的身上,“窈儿瘦了,看来渠阳的食物不合你胃口。午膳我叫厨子多做几道菜,你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我记得你很喜欢吃羊肉韭饼和青团,让下人们这就出去买回来,现做来得及。”
  他开口唤了两声彩颦,被季窈抓住双臂,打断道,“……我是来同你分手的。”
  严煜再次感觉到恍惚。他不安地舔唇,漂亮的喉结上下滚动着,“什么?”
  这一声太过温柔低沉,问得季窈心痛。
  她生怕自己先败下阵来,赶紧侧过脸去看向别处,双手松开他的同时却又被他抓住双臂。他的手掌很大,隔着薄薄的衣衫捏住她的时候,她能感觉到他在颤抖。
  “我方才好像没听清,窈儿你再说一次。”
  季窈回头,脖子转动的动作木楞又僵硬。
  “分手,听明白了吗?还是说要我照顾你这个病人,再多说几遍?”
  擒住她的双手将她握得更紧,严煜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一边死死地抓着她,好像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一样,一边上下检查她的脸颊、手臂。
  “是祖母又为难你了?还是她又打你了?打的哪儿?我这就带你去找她……”
  “她没有打我……”
  “那是她逼你来找我的是不是?”
  “不是……”
  她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任他摆弄,问一句就答一句,任谁都能看出她的反常。
  她不哭不闹,也不开口抱怨,反而让严煜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他感觉心口微窒,仓皇失措地将她搂进怀里,甚至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你刚回来,一定累坏了。我这就让下人将隔壁房间收拾出来供你休息,饭不想吃就不吃,等你睡够了再让他们给你做……”
  被他抱在怀里,少年郎突出的锁骨甚至有些硌人。只是这般炙热和温暖还若从前一样令她心动,让季窈忍耐许久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可她没有忘记这一趟的目的。
  长痛彻骨,短痛彻肤,同严煜分开,她也可以干干脆脆地选择去苗疆寻找亲人。
  哪怕换做平时,季窈的力气也比严煜更大,何况他还在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