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三章 池贺(一)
  池淼学游泳的契机,和他的表哥有关。
  他小时候对他表哥没什么印象,只知道他的母亲,也就是池淼的小姨,嫁了个酗酒的男人,经常打骂他小姨。
  每次小姨被打,都会逃来他家中,池淼的父母会做一桌丰盛的菜,他母亲会和小姨聊一整个晚上,到半夜还能小姨的哭声。
  可第二天,那个男人就会带着他表哥过来,把他小姨接走。
  无论他妈妈怎么劝说,他小姨都会坚定地跟着男人离开。
  他改了,他以后真的不喝了。
  这句话池淼听过很多遍,从一开始跟着妈妈心疼小姨,到后来的鄙夷,觉得她是自作自受。
  记忆里的小姨总是满脸泪痕,颓败,胆小,唯一一次光鲜亮丽,是在池淼父亲的葬礼上。
  他父亲死于车祸,对方酒驾,飞驰的轿车从他父亲身上碾过,他父亲当场死亡,而池淼就在对面的马路边,等着他父亲给他买文具。
  池淼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长大的,他再也没有真心笑过,他和他母亲的笑容,和父亲一起死在了车轮下。
  经历过生死,自然也看透了人心。
  葬礼那日的小姨一改往日的怯懦,嘴上说着安慰姐姐的话,眉眼间却隐隐透着喜色。池淼都看在眼里。
  她虽然有个酗酒打人的老公,但她姐姐连老公都没有了。
  以前她有多羡慕姐姐夫妻恩爱,现在心底就有多么的畅快。
  池淼在她眼睛里读到了这些想法,起初他觉得生气,气小姨的狼心狗肺,后来他觉得她可怜,一辈子活得悲惨,只能靠着和别人比较来获得一点点安慰。
  他表哥完全遗传了母亲的虚伪和怯弱,在外公家里,表哥处处献殷勤,明明是来做客的,却勤快地周转于厨房和客厅,只为了听一众亲戚们的夸奖。
  每当这时,他们就会拿池淼出来比较,说他阴沉,说他性子倔。
  然后压低声音,小声说一句:可怜啊,这么小就没了爸爸。
  这种话池淼听得多了,也不觉得多难过,他最难过的时候,是表哥来到他面前,举着手里的玩具、文具,手表,对他炫耀:
  “这是我爸爸买给我的。”
  这句话几乎贯穿了池淼的童年,等他开始感受到恨的时候,表哥也学会了藏起自己的心思,再也不会在他面前明目张胆地炫耀,只是偶尔提一句:我爸爸最近怎么怎么样。
  此时,已经学会伪装的池淼也会笑嘻嘻地回他:是吗,好厉害。
  为了不让母亲担心,他终于成为了懂事的好孩子,虚伪,乖巧,可爱,见到人会甜甜地笑,在外公家会帮着忙前忙后,换来一句夸奖。
  他和表哥长久以来都是被比较的对象,只不过从前他是对照组,现在他们平分秋色。
  他在表哥眼里看到了不甘心,表哥旧事重提,再次炫耀起他的爸爸,池淼面带微笑地附和,心里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后来表哥去学了游泳,参加比赛,拿了奖,甚至可能成为专业运动员。
  那些奖杯奖金得来的夸赞,是池淼单纯装乖巧所不能比的。
  表哥带着他去游泳馆,本想向他展示自己的本事,没想到池淼像条鱼似的入水,游的比他这个专业运动员还要快。
  他发掘了池淼的天赋,再次为自己培养出一个竞争的对象。
  表哥气得咬牙切齿,而池淼也就这样走上了游泳的道路。
  学习游泳后,两人明争暗斗,每一次比赛成绩都要拿来计较,有时表哥会赢,有时池淼会赢,如果是后者,表哥就会再次搬出他那人渣老爸。
  人渣又怎么样,只要他活着,就是一把能够刺伤池淼的剑。
  这种比较一直持续到江以高中,表哥考进了最好的学校,进入了游泳队,即将成为国家队员。
  池淼恨得骨髓都在疼,他没日没夜地练习,想要超越他,也是在那时落了伤。
  被告知可能不能再游泳的那日,他像一只丧家犬,绝望地泡在池中,期待自己就这样死去。
  表哥前来看望更是重头一击,池淼甚至不敢看他的表情,如果在其中看到一丝嘲弄,他可能会直接杀了他。
  但很奇怪,他表哥很柔和,温柔地告诉他没有关系,现在开始文化课也来得及。
  虽然表哥一直很虚伪,但那句话是真心的,池淼能看出来。
  表哥变了,他不再和他一样内心充满扭曲的恨意,不再和他一样斤斤计较,他好像从淤泥里逃出去了。
  这才是池淼最害怕的,他怕自己一个人腐烂。
  变善良的表哥偶尔会来高中看他,关心他的学习情况,对他嘘寒问暖,两人似乎重新拾起来兄弟情义。
  江以并不觉得温暖,只会更加惶恐,比起那些问候,他更想知道表哥改变的原因,他是怎么爬出去的,怎么变成现在这样?
  于是他见到了贺南屈。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觉得那个人长得很凶,像学校门口会堵路勒索钱财的混混。
  但贺南屈对着他笑,又显得很和善。
  表哥站在他身侧,笑得像春日里的樱花,他说:“这是我游泳队的同学。”
  他依偎在贺南屈身上,那一瞬间他身上似乎迸发出了光芒,可以抵抗一切的光芒。
  池淼打量着贺南屈,不敢想象这样的人能把他表哥从黑暗里拉出去,毕竟他皮肤那么黑。
  他撞见表哥和贺南屈在小巷里接吻,贺南屈抱着他,眉眼间尽是温柔,小心翼翼的,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原来贺南屈是这样治愈他的,难怪表哥整个人像在蜜罐里重新洗涤过一样,整个人都焕发着光彩。
  那一天池淼被嫉妒蒙蔽了双眼,梦里第一次见面的贺南屈前来造访。
  他还是很凶,很凶地抱着他,动作却很温柔。
  贺南屈亲吻他的唇角,眼睛里闪闪发光,在他的背后,池淼见到了自己一直渴望却未曾拥有的光芒。
  他这一生和他表哥一家都有着不解之缘,甚至于他第一个梦/遗对象都是他表哥的男朋友。
  后来他又见过贺南屈两次。
  一次贺南屈受表哥所托,来帮他解决了学校门口的混混,他带着游泳队的一群人,像是盖世英雄一样出现,语态动作比混混还混混,吓得那群人转移了阵地。
  池淼提出想请他喝奶茶,贺南屈笑着拍拍他肩膀,说让他表哥请就行。
  池淼低着头,没说话。
  那一晚贺南屈再次出现在他梦里,他的怀抱温暖舒适,紧紧抱着池淼,那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烦人的表哥。
  第二次,也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外公家门前。
  表哥和他分手,贺南屈追到这里挽留,表哥怕极了,把他拉出去让他走。
  幸好,他表哥还是那个懦弱胆小的人,害怕他爸爸,害怕他外公,甚至害怕面对他真实的性向。
  那天很应景地下起雨,一直在暗处偷窥的池淼没忍住上前,从背后抱住了贺南屈。
  他很自私,也很卑鄙,他想乘虚而入,取代他表哥的位置。
  贺南屈转过头来,泪水和雨水模糊了他的双眼。
  他甚至可能都没看清池淼的脸,哽咽着将他推开,说:“下雨了,快回家去吧。”
  那张带着泪水的脸从此印在了池淼的心里,成为他梦里的常客。
  有时候他会温柔地帮贺南屈擦去脸上的泪水,有时他故意捉弄贺南屈,让他哭得更狠,再把他的哭声顶得粉碎。
  他再也没有见过贺南屈,梦里却处处是贺南屈的身影,支撑他度过了噩梦般的高三。
  靠着文化课,他考上了s大,虽然并不是顶尖,但对他来说依然是个奇迹。
  他妈妈高兴地摆了宴席,自从他父亲去世后,这是他妈妈最高兴的一次。
  暑假时他辗转找到了贺南屈,在他训练的地方,在酒吧和他偶遇。
  也许是他这两年身高疯长,贺南屈居然没有认出他。
  贺南屈要训练,不能喝酒,他来酒吧也只是听听音乐,池淼拿出一贯乖巧讨好的模样,一天天和他混熟了。
  在他们集训结束那天,池淼哄着他喝酒,趁他喝醉吻了他,在贺南屈惊讶的目光中,提出想和他交往。
  不出意外的,贺南屈同意了。
  池淼卑鄙地模仿他表哥的样子,一点点攻占贺南屈的内心,他虽然唾弃自己,但也为能够拥有贺南屈而感到兴奋。
  但兴奋过了头,就容易做错事。
  日思夜想的人喝醉了,眼神迷蒙地接受着他的亲吻,池淼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操之过急,但还是忍不住以最快的速度把梦境变成了现实。
  第二天醒来的贺南屈嗓子都哑了,害怕地看着自己身上可怖的痕迹,然后在池淼虚伪的泪水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池淼擦擦眼泪,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再多忍忍他就能完全得到贺南屈了,怪他不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