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亦诚和黎明春带着女人进了屋,宋晟则和男人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男人搂住儿子,给他擦擦脸,安抚了孩子的情绪后,转向宋晟。“大哥,今天辛苦你了,这么晚劳你跑一趟。”
  “就是干这行的,谈不上辛苦。”宋晟在茶几上拿了便条纸,边说边写:“一会儿穿好衣服,殡仪馆会来将人拉走。一般情况都是第三天的出殡,提前准备硬币,要放在骨灰盒里的。告诉我家里有多少晚辈需要准备花圈。我再把头七、三七、五七的时间给你写下来,对了,一会儿找个十字路口,把逝者的衣服选几件烧了,带毛的不能烧,动物皮草也不行。不要烧太多,剩下的可以三七、五七再烧。按照传统,今晚烧的都是逝者要带上路的,烧的太多,她背着沉,够穿够用够花就可以。至于纸扎和金元宝、黄纸,一会儿我拿给你。”
  “好的好的。”男人连连答应。
  这边宋晟叮嘱完,那边也穿好了衣服。
  夫妻俩去看老人最后一面,不一会儿又喊女儿去看了看姥姥,殡仪馆的车就到了。
  几个人搭把手把逝者抬到车上,事主自己驾车,宋晟一行人又上了于简一的车。
  “于医生,你把我们送到殡仪馆,你和亦诚就回去吧。这一晚上,太辛苦你了。”
  “宋哥,别跟我这么客气。”
  宋晟笑道:“我要是真跟你客气,今天就不会让你来接我们了。”他摇摇头,“就是没料到,又接一活,这一宿是不用睡了。”
  “你们经常这么熬夜吗?”于简一问。
  “这说不准,阎王收人也不分时间,他老人家几点收,我们就得几点开工。我们这行,熬夜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心里那关。像我这种从小耳濡目染的,心里那关都挺难过。”宋晟有感而发,“疫情的时候,殡仪馆和火葬场排着队的炼人,我站在炼炉旁看着人进去一捧灰出来,反反复复的就觉得自己麻木了,没有感情了。行尸走肉的回到家,摸摸脸发现是湿的,我才知道自己哭了,可我哭着哭着就笑了。”
  “笑什么?”
  “开心啊,开心自己没有真的对生死麻木,如果真的麻木了,感受不到家属和逝者的情绪,这一行也就干到头了。”宋晟的语气里还带着几分庆幸,他可不希望,祖传下来的手艺断在他手里。
  车子停在殡仪馆门口,宋晟和黎明春下了车。
  于简一没有立即发动车子,侧过身看向亦诚。“你也有过像宋哥这样难过的时候吗?”
  亦诚想了想,点点头。“就像刚刚夫妻争执的事,我们遇见的不少,甚至还遇见过在殡仪馆动手的。有些人为了争产,有些人相互推卸责任,还有单纯泄愤的。各有各的问题,各有各的难处。”
  “最开始的时候,我会在内心去判定谁是好人谁是恶人,为好人愤愤不平,对恶人嗤之以鼻。被宋哥发现后,他告诉我,我们殡葬人要有同理心,却不能轻易的判定客人的好坏。也许逝者是个杀人犯,可这个杀人犯同时也是个大孝子。有人在外是慈善家,回到家却对妻子家暴。世界并非非黑即白,更多人是灰色的。”
  “所以,面对逝者,不论生前事,逝者已逝,惟愿安好。”
  “逝者已逝,惟愿安好。”于简一重复她的话,心里某一处壁垒突然被敲碎一块一般。
  第44章 一物降一物 “我们说好了,如果是良性……
  于简一将亦诚送回家后, 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医院,一进医院大门就看见穿着手术衣的顾言之,站在自动贩卖机前买水。
  顾言之看到于简一也是惊讶, 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这个点你来医院干嘛?”
  “想点事。”于简一答完, 蹙眉看他,反问:“这个点你在医院干什么?”
  顾言之:“值班啊。”
  “怎么还安排你值夜班?你这是刚下手术台?谁给你排的班,我去找你们科室主任。”
  “喂喂喂。”顾言之顾不得喝水,赶紧伸手把人拉住,“是我主动要求的, 跟我们主任没关系。”
  于简一眉头蹙的更紧了,“你现在应该好好休息,准备迎接自己的手术, 而不是熬夜给别人手术。”
  “我知道,你别忘了我也是医生。”顾言之叹口气,“你们科室的床位有多么紧张,你是最清楚的。我总不能把那些重症的挤到后面,仗着自己是医生, 就理所应当的插队啊!赵主任已经把我们的手术提上日程了,该做的检查我也都做完了, 在家待着无非是胡思乱想,还不如好好上班, 分散分散精力。之前任性的请假, 大家已经替我很多班了,现在我好好的,没必要再给其他人增加工作量。”
  “那你要掌握好度,这段时间不能过度劳累。”
  “放心, 我惜命的很!”顾言之说完,撞一下他的肩膀,“到底什么重要的事,需要你凌晨跑回医院来想?”
  于简一掏出手机,对着自动贩卖机也扫了一瓶水,坐在旁边的排椅上,喝了一口才说:“我今天跟亦诚一起去工作了,逝者家属当着我们面就吵了起来,男的说女的累死了岳母,女的说男的赚的太少才会辛苦她妈妈。两个人都很伤心,明明相互拥抱着,却又不停地指责埋怨。”
  顾言之挑了挑眉,“你回医院就是为了想这个事?”
  于简一耸耸肩,模棱两可的说:“是,也不是。”
  这叫什么答案?顾言之也不深究,直接道:“这不是挺正常的吗?有些夫妻吵了一辈子,却谁也离不开谁。而且夫妻间吵架,很多时候分不出对错,要不怎么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呢!”
  于简一:“夫妻吵架分不出对错,那人是不是也很难清晰的分出善与恶?”
  “善人也有恶念,恶人也有善心。”顾言之拍拍他的肩膀,“兄弟,你到底想不通什么事?”
  于简一垂头摸着掌心的疤痕,深吸一口气才说:“其实,我一直想不通那个人为什么要伤害老师和我,明明我们才是帮助他的人,他却以尖刀回馈。所有人都在告诉我,这事与我无关,这是无妄之灾,那个人不值得原谅。可我就是想不通,他就像那把刀一直扎在我的手上,怎么拔都拔不掉。”
  顾言之看向他,第一次感受到于大神的脆弱,落在他肩膀的手稍稍施压,在他肩头捏了捏。“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是想原谅他的,可却找不到原谅的理由,对吗?”
  于简一的眼神带着一丝迷茫,从受伤到现在,很多时候他是不敢深思的。他很怕,真相是他无法接受的话,这份职业是否还有坚持下去的意义。
  “亦诚说‘世界并非非黑即白,更多人是灰色的。面对逝者,不论生前事,逝者已逝,惟愿安好。’”他转过头看向顾言之,失笑道:“这么简单的道理,居然困扰了我这么久。”
  顾言之抿了抿嘴唇,眉头皱的更紧的盯着他,似乎要看穿他一般,可看着看着,又放弃了,突然就笑了。“于简一。”他郑重其事的叫他。
  于简一挑了一下眉。
  就听顾言之郑重其事的道:“你和亦诚,起初我以为是亦诚走运,能和你在一起也算高攀。可现在看来,你们俩谁走运,还真不好说。就她这几句话,同样意思的话肯定有不少人跟你说过,你于大神全然不放在心上,抑或根本就没认真听。现在换成亦诚说,就能让你凌晨跑到医院来思考,哈哈哈哈……”
  于简一嫌弃将他的手拨开,“笑什么?”
  “我不是笑你,我是笑爱情。”顾言之意味深长的总结:“爱情啊,一物降一物。于简一,你呀认栽吧!亦诚就是能降住你的如来佛,你跑不出她的五指山了!”
  “我好不容易跳进来,为什么要跑!”于简一也笑了,整个人都豁然开朗,松弛的靠在椅背上,眉宇间再不见愁色。“你呢?”
  “我什么?”
  “你的如来佛,还让不让你进五指山?”
  提到自己,上一秒还嬉笑着的顾言之瞬间垮了肩膀,抬手将帽子摘下,挠了挠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未语先叹了长长一声。“我们说好了,如果是良性的,我们就再试试。如果是恶性的,等我做完手术,就彻底分手,见面都不要再打招呼的那种,老死不相往来。”
  “至于吗?”于简一不解。
  “如果分手还是朋友的话,我怕我会忍不住去打扰她,也怕有一天自己会卑鄙的用我的病挽留她,那样的话,我和我爸妈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不想自己变成我最讨厌的样子。”顾言之眼里闪过一丝水光,微微仰着头,不让眼泪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