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父子二人败兴而归,愈发不甘。
  高大人反复细品着太史曹的反应,深觉不对:
  “阿耶,崇大人这般遮遮掩掩,定有其事。”
  “我亦觉着,恐是怕我们抢了他的功。”
  高老爷捋了捋胡子,老神在在地说。
  “那朔日上朝,不若您先一步禀告。”
  高老爷亦是这般想的,父子两这一刻,不谋而合。
  这头高府主事们,在想如何将家族发扬光大,那头莫婤在夫人院子养了好几日伤,终于能下地的了。
  一能下地,她也不好再赖在夫人处,享受姐姐们的照顾,便回了后罩楼。
  先将小马驹拴在自家小院中,她又拖出个脚盆,铺上从蔺娘子处得来的羊毛毡,将小狼崽子放了进去。
  用豁口陶罐热了羊奶,给它倒了一碗,同它商量不能乱跑后,开始拾掇蔺娘子从官差手中夺回的物件。
  将发酵的酸奶堆在院中,蒙上粗布,又将从蔺娘子处买来长毛羊毡毯铺上了莫母的罗汉床。
  奶酪罐藏进罗汉床底,又脱鞋踩在桌上,往横梁上吊了些装香料的羊皮囊。
  忙活完后,见莫母竟还未归,又点起院中的土灶。
  墙角大缸内,冰已结不上了,莫母在里头养了几条肥鱼。
  因着她受伤,日日躺在夫人院中,莫母又忙于接生,母女俩这几日竟只匆匆见过几面,未能坐下一道用过一次膳。
  今个同莫母确认她要回屋吃晚膳后,莫婤便想着做道大菜,母女俩好吃个团圆饭。
  洗了砧板,从刀架上拎了把直刃,手起刀落,她利落地杀了鱼,又剁了羊肉馅。
  取了墙上挂着的刮鳞梳,将鱼鳞刨了个干净,将羊肉馅塞进来打理干净的鱼腹中。
  见土灶烧旺了,扔了几个芋头进去烤后,在上头架起了铁锅。
  待锅冒烟后,炼化了乳白的油膏,开始红烧鲫鱼。
  莫母方行至角门外,闻见这般香的味道,便知是闺女回来了,遂加快了脚步。
  正摸着角门的钥匙,就被一人拦住。
  “顺娘,我真的心悦于你,你就做我填房吧。”
  拦路人穿着宽袍大袖,领口、袖口处还有祥云刺绣,
  身材还算高大威猛,只续着长须。
  莫母顾自开着门,也不答话,闪身进了高府,躲了他去。
  男人在门外徘徊一阵后,长叹一声后,离去。
  收拾好心情,莫母带笑进了院子。
  莫婤正忙着从火灶中掏出烤软的芋头,剥了皮,丢下去同鱼一道烧。
  见阿娘回来了,忙亲亲热热去抱她。
  莫母一把将她托起,被沾上了一身的灰。
  见她花着个小脸很是可爱,没忍住同她蹭了蹭,害自个也成了个大花猫。
  一番亲热后,莫母净手,帮着莫婤做菜。
  莫母从橱柜中拿出来午间剩的白米饭,待红烧鲫鱼起锅后,就着油汤,打了几个鸡子,做成了红烧味的蛋炒饭。
  又从墙角的泡菜坛子里,抓了一把酸豆角,拧成小段下饭。
  母女二人一面用膳,一面说着日常。
  “你那些酸奶捞食客,可是想你得紧!”
  莫母同她调笑道,
  “都是你做的一样的吃食,每个熟客都要问一遭你哪日回来。”
  “这段时日,辛苦阿娘了。”
  莫婤吃得脸红扑扑的,不好意思道。
  她出去顽了,还受了伤回来,将家中一摊子事都丢给还要忙着接生的阿娘,是她不懂事了。
  “说什么呢,我若忙不过来,不去便是,去了自是为了多赚些。”
  莫母见她自责,忙出言安慰,见效果不明显,又脱口而出,
  “何况也有人帮我……”
  莫母说秃噜了嘴,莫婤听罢,敏锐察觉其中定有故事,遂探究地望了过来。
  见闺女直勾勾地盯着,莫母知她可不好糊弄,便讲明了此事。
  前些时日,她受邀去了,将作监主簿单大人府上,帮其弟妹接生。
  将作监主簿是一七品官,家中三进宅院,只有单大人,同他弟弟、弟妹,三人住着。
  他弟弟在他手底下当个将作监,负责东都洛阳城的修建。
  东都好不容易修建完毕,等杨广迁了过去后,又要求在洛阳城建造天经宫。
  还需在元宵前完缮,杨广说要在此处祭祀高祖杨坚。
  这下子他弟弟又忙得脱不开身,夫人生产也没法回来。
  单大人双亲皆已驾鹤西去,妻子又早亡,生子等诸多事宜都不清楚,还好请了莫母,除了帮忙接生,还帮着备了东西,请了奶婆。
  一来二去,单大人便同莫母熟悉了起来,还帮着她去卖了几次酸奶捞。
  前日卖完酸奶捞送莫母回来的路上,竟同她表面了心意,说是要明媒正娶她做填房。
  这些时日的接触,二人间虽有暗流涌动,但未曾想他竟这般快就说出了口,莫母一时没了主意。
  恰逢莫婤去牧场未归,归来后又浑身是伤,莫母不仅没法找她拿主意,更不知她是否抵触,便一拖再拖。
  “阿娘,你喜欢他吗。”
  莫婤敛下眼中情绪,只轻声问了句。
  听她这般问,莫母似陷入回忆,半晌,方迟疑地点点头。
  “那就试试吧,或许是良人呢?”
  咽下口中的酸涩,扬起笑脸,她出声鼓励道。
  夜间点了沉香,或是因闺女终是好了些,或是因心中大石终是落了地,莫母睡得格外香甜。
  而躺在小间的莫婤,将洗得香喷喷的小狼崽子用薄毯裹着,抱着怀中,翻来覆去睡不着。
  每次翻身还拉扯着未完全好的伤口,又疼又痒,更让她难受得紧。
  狼崽子随着她翻身,颠来倒去,瞧着都快晕了,也未反抗。
  现代的莫婤,小时便面对这种难题,穿来古代,回到童年竟面临同样的境遇。
  她一瞬觉得,她同古代的小莫婤是同一个人。
  这种感觉裹挟着她,给她带来的是深深的无力。
  现代那般小的她,就不会阻止母亲去追寻幸福,而古代拥有成人灵魂的她就更不会。
  但前世,她已经历过一遍结局,见证过自己是如何一步步从父母的掌中宝,妈妈的心头肉,变成融不进去的外人,被两家人嫌弃。
  她看着妈妈轻哄弟弟,瞧着爸爸举高妹妹。
  妈妈说,你是姐姐,你已经不需要了;爸爸说,你是大人了,你该独立了。
  于是,两家都没了自己的位置,不是说会从两份爱变成四份吗?为什么她一份也没有剩下?
  难道穿来古代后的她,又要奔向同一个未来?
  想着想着,泪湿透眼眶,一滴滴无声地落到了小狼崽的薄毯上。
  小狼崽探出头来,欲将她泪添净。
  莫婤一把捏住它的嘴,一面数落它嘴脏,一面用被角擦掉了泪。
  翌日,怕莫母瞧出她的不对劲,她早早便起身。
  去大厨房提了早食,用热鸡子烫了眼,神色如常地回了屋子。
  同莫母一道吃过早膳,见她高高兴兴地出门赴约后,终是一屁股又坐到了罗汉床上。
  发了会儿呆,想起高夫人同她说的龙游发糕,忙收拾妥当去了高夫人的小厨房。
  一上午手眼不停,足足做了五笼发糕。
  两笼给了容焕阁,两笼被高夫人要去走人情,还有一笼莫婤准备带着去瞧王舒。
  她原是同王娘子告假三日,现今,自是超出了许多,高夫人已派人同王娘子说了原由,又为她再告了假,但她还是准备了一笼发糕孝敬师父。
  想及此,她便在小院中拉了小马驹,预备出门。
  或许是因着她受伤,之前小马驹怎么也不肯离开她。
  在夫人院中养伤时,它便待在夫人的后院,在下人院养伤时,她就待在小院里。
  小院中还未种花种菜,就这般小马儿也转悠不开。
  莫婤闷闷地蹭了蹭小马儿,觉得很对不起它,它可是识路的千里马!
  小马儿亦用鼻头抵了抵她,似在说没事。
  现今她好了,小马儿应该放心了,她预备将它带去高府马厩安顿。
  那里不仅有跑马场,还有专门的“弼马温”伺候,岂不畅快!
  来接马的还是个老熟人,是隔壁王妈妈的男人,孙管事。
  见莫婤从远处骑着小白马,飘过来,很是惊叹。
  小白马颈部修长且呈优美弧形,身姿优雅高贵,尾高高扬起,尾毛像白绸随风摆动,明明是疾行,瞧着神态却毫不费劲。
  待她翻身下马后,孙管事忙凑上前去,拿出磨成薄片的水晶,仔细瞧小白马应疾行而微鼓的肩膀,猜是大宛马种。
  大隋马种很多,有古老优良的河曲马;有体型矮小,但擅登山驮运和乘骑的果下马;还有蒙古马、康国马、吐火罗马……
  但大隋最为人熟知的,是大宛马,它还有个更响亮的别称——汗血宝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