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屋中干龙眼嚼了整篓,鲜莲子剥了半钵,在众人灼灼与纷纷议论之下,秋桂帮她举着扇面,她又咽下碗顶饱的核桃花生馅的糯米浮元子,房门终于被人敲响。
  “来了,新郎官来了!”
  坐外间的单姑婆瞧着门上映出一道气宇轩昂的身影,忙高声嚷,正欲起身迎门,翠烟一个箭步上前,恭敬地将外头的人请了进来。
  “姑爷,这般高大威猛……”
  单姑婆话说了一半,就被翠烟捂了嘴,莫母和高夫人朝来人躬腰行礼,被其躲开半身后扶了起来。
  “有劳王爷了。”
  莫母低声道,两行清泪不自觉往下流,养了多年的闺女终归是要嫁作他人妇了。
  李世民忙不迭地抽出手帕,塞入莫母手中,也红了眼道:“伯母是瞧着我长大,我就是阿婤的兄长,不必外道!”
  说罢,他不顾屋中或倾慕、或疑惑、或惊叹、或揣测的目光,径直入了里间。
  抱了抱迎上前来的观音婢,擦掉她落下的珍珠,轻柔哄了几句后,行至床旁,蹲下身,略带沙哑道:
  “阿姊,我来送你出嫁。”
  忍下心头的涩意,她努力稳着颤抖的声儿道:“又装何怪,你分明比我老。”
  “阿婤不是一直想当姐姐,大喜的日子,定是要让你如愿的。”
  李世民回首朗笑,深邃的眉眼却透出庄严肃穆,通红的眼眶盛满了祝愿与爱护。
  新嫁妇从娘家到婆家,脚不能沾地,而莫婤兄长已故又无叔舅,由谁送嫁就成了难题。
  一直以为是单大人,毕竟也算她名义上的父亲,但即使这般,在大唐由父亲背着送嫁也是有失身份的。
  她未曾在意,长孙无忌却早在纳采日就同观音婢和李世民提及此事,小两口也正有此意,不谋而合后,于下聘当日同莫母定下了此事。
  “莫姐姐可哭不得,妆掉就成大花猫了!”
  观音婢指裹红娟,抵于她眼睑下接泪,自己哭成个泪人,蹲着的李世民忙抬手帮妻子擦泪。
  “呵呵——”瞧他们这别扭的姿势,她终于笑了出来。
  见她收了泪,手持粉黛的知娘子连忙扑上来帮她补妆,李世民又蹲了半刻,方稳稳当当背着她出了单府。
  将她交于辅机后,他还当着辅机的面同阿婤道:“愿岁并谢,与友长兮,比情长!”
  暗搓搓地挑衅是为报方才的仇,因急着见阿婤,辅机只同他对了百八十首催妆诗就不耐烦了,一连出了几首颇难的,险些让他下不来台,要不是怕阿婤等急了,他定不会轻易认输!
  “稚气!”斜了李世民一眼,长孙无忌淡淡道。
  他好友自知有出征的机会后,绷着的情绪显然放松了许多,又是一股子意气风发的劲头,时常让稳重的他颇觉苦恼。
  翻身上马,绕着婤婤的轿子转悠了三圈,方唤上迎亲队返程,但他悬着的心并未放下。
  果然,又迎来了“障车”。
  起初,只是莫母领着亲友挤在路中,挡住婚车不让过,长孙无忌掏出早就预备好的瑞锦喜囊,给出整盒就过了关。
  没走两步又被沿途百姓拦了路,他镇定地发着红封,长孙高氏眉开眼笑地撒喜糖,连家丁们都摸出些红枣、栗子等彩果,散与大伙儿。
  高士廉也笑吟吟地帮着发,愈摸愈觉不对劲,偷偷启开个红封,里头竟是铜鎏金钱币。
  悄悄拉过胞妹,高士廉小声呵斥:“你们疯了!”
  大唐时期对铸币管控极其严苛,须经朝廷批准,由少监府统一铸造,且不说这样的铜鎏金币价儿远贵于铜币,单说私自铸造它就不合法!
  “圣上特批的,别嚷!”长孙高氏眉飞色舞地同兄长解释道,口言低调,声儿却不低。
  自花苗在全长安铺开,莫婤声望日渐高涨,连带着李渊都时常被百姓歌颂,眼瞅着不给她升官确说不过去,但她方连跃两级,再擢暂不说百官们嫉恨,单他自身也对其心存忌惮。
  幸而她要成亲了,他为其洗脑一通归返于家室的妙处后,赶忙送了几车添妆,还主动提出帮其铸象征吉祥如意的铜鎏金钱币。
  瞧着李渊对她幽深的目光终于平和了两分,莫婤心头暗道这般也好,他们还需蛰伏。
  “那你们是散财童子啊!”高士廉与荣有焉了片刻,就又心疼道。
  “长安城中百姓们没少出力!”长孙高氏一面说,一面抬手朝街巷、阁楼、亭榭指了一圈。
  “这不是你等布置的?”高士廉疑惑地问,却见妹妹白了他一眼道:“都是百姓们自发的,花销不比你这些铜鎏金币价廉!”
  听罢,高士廉愈发惊叹,时不时瞅长孙无忌也就罢了,还频频回首望向轿内。长孙无忌不动声色地驭马挡住了他的目光。
  闯过重重关,终于回了府邸。
  “婤婤,到了。”
  抱出莫婤,她一手搂紧了他的脖儿,歪头靠在他宽阔的肩膀,另一手用团扇遮面,挡得严严实实,四周俱是百姓们起哄的高嚷声。
  “呦,新郎官抱得这般紧,舍不得放了!”
  “都是繁文缛节,别管了,直接闹洞房!”
  “夫人遮得这般牢,新郎官还是神魂颠倒了!”
  凑热闹的百姓们皆识得他们,假意开些善意的玩笑,长孙无忌坦然认下,仍立如芝兰玉树。
  “呵——”
  低首瞧着她红透的耳根,他骤然一笑,若朗月入怀,洒下清光熠熠,起哄的百姓瞬时静了下来,只顾欣赏这对般配的新人。
  “大哥哥笑了!笑得真好看!”
  寂静中,忽而响起道童稚声,她好奇地将团扇起开个缝偷瞄,蓦地对上他的眸。
  凤眼轻挑,笑意盈盈间情意似疯涨的鸳鸯藤,缠得她呼吸滞了半晌,回神微微喘息着挡住他灼人的视线。
  他又轻笑了两声,见铺四方金毡席的丫鬟们已行至远处,他方放她于毡毯上。
  他执笏板,她持团扇,他顾着她步子的速,徐徐往前走。
  “约莫再行三步,抬脚。”
  隔着团扇看不清去路,但耳畔一直萦绕着阿忌的声儿,她怦怦跳动不安的心,在每一步踏实的前行中,渐渐安定下来。
  稳当跨过寓意平安的马鞍,他们一道入了大堂中央用青幔搭成的青庐,行拜堂礼。
  青庐对拜毕,同食一牲肉,破葫芦为之二,以线连柄短,她与他各执一半,同饮合欢酒。
  各剪一缕发,绾结成合髻。
  瞧他们青丝缠绕,酥麻骤然蔓上她的心头。古有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剪下的这缕发,何尝不是意味着——
  从今往后,君躯有吾迹,吾体含君痕。
  待长孙无忌颂完却扇诗后,在万众瞩目中,她缓缓挪开了扇面。
  神仪妩媚,举止详妍。
  “哇——”
  骤然,大堂中听取哇声一片,一浪高过一浪,波涛汹涌、此起彼伏。
  前头的人只管惊叹,后头的人伸长脖儿瞧,嘴中也附和着。
  惊羡后,就是不绝于耳的赞美之词,莫婤半垂眉眼,分明已
  卸妆,眉际沁出翠黛,双颊羞得绯红,生出娇艳桃花,朵朵绕上他心尖。
  “婤婤,举首视吾。”他轻缓地哄道,声儿却染上些喑哑。
  骤然抬首,瞧着他眼底映出她的面容,又被他温柔如水的目光包裹,一时间,喧嚣似离他们远去。
  两人久久对视着,万般柔情在庐中弥漫,帐外的呶呶哓哓停了几瞬后,忽而齐声响起:“观花烛!观花烛!观花烛!”
  “何意?”回过神的莫婤,躲闪开他灼热的视线,荡着水光的眸子灵动地欲往外头瞧。
  长孙无忌凤眸仍黏着她不放,见她偏头忙将双手轻轻捧上她的面道:“是谓——弄新妇。”
  不就是闹洞房!
  脑海中转了个急弯,她红透的脸似烧得冒起了烟。长孙无忌似还嫌不够,附于她耳畔轻声道:“夫人别害羞,今夜同房亦在此处。”
  骤然,莫婤猛地抬首,心头只有一个念头:
  你们大唐挺会玩啊!难怪被称天朝,极乐世界?!
  第134章
  见莫婤诧异,长孙无忌偏头示意,她顺着他的目光徐徐望后看。
  青庐搭得颇大,凝眸穿过瀑布般的彩绸,略过五谷杂粮的彩绘斗,绕过朵朵莲绽的多枝烛台,深处竟立着扇百宝婴戏图座屏。
  透过朦胧的纱幕,在明亮烛火的映照下,她隐约瞧见了张床榻。
  骤然,惊得她朱唇乍启,檀口微张。
  只是未待她多思多讶,已有那大胆的娘子们,撩起层层青帐,鱼贯而入青庐内。
  “哟,新郎官这幅身子骨瞧着没二两肉!”一头戴芙蓉珠花的娘子,摇着手中的桃粉绣帕,目不转睛地盯着长孙无忌道。
  见长孙无忌未给她半个眼风,面容波澜不惊,她便壮着胆子边朝他胸膛探,边嚷嚷道:“快让婶婶摸摸,先帮新娘验验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