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尽管才下课没多久,但学校已经快没人了, 空荡得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这所学校很少会在校舍久留, 他就读的私立高中师资豪华校舍精美, 同学的姓氏大多都是来自本地或者周边有头有脸的富豪家族, 他们不会为了明年的大学申请烦恼,知名教授推荐信早已经由父母压在了抽屉底下。
  努力在这里会被嘲笑,所有人都在标榜‘我不需要努力就可以得到’, 因而铃声一响,所有人都马不停蹄的离开。这里没有努力生存的土壤。
  何况今日的雨委实是很大, 没人不想回温暖的家, 一下课所有人都在往停车场赶, 家人或者司机正在车里等待。提姆的车也在那儿, 他已经到了能开车的年龄并且考取了驾照,因而在阿尔弗雷德年岁已高且家中又有了弟弟妹妹的情况下, 他选择自己开车, 告诉布鲁斯无需担心他。
  他一向如此善解人意, 对拥挤的停车场宽容无匹。就等待他们离开吧, 他不喜欢这时候大雨积攒的拥挤,也不否认他想这样静静待一会儿。
  ……在这种时候, 目光总是会忍不住放在那些有人接的人身上啊。
  急雨又快又冷, 忽然之间冷风送来车笛声, 连绵不绝狂怒无匹, 爆发的协奏曲经由小树林,越发靠近的马达轰鸣在校园上空回响。
  提姆一愣,显然有什么人把车直接开进了教学区, 这是明令禁止的事情,而且司机的开车方式一定非常非常粗暴,这也就是为什么停车场的车都在暴怒。
  什么人没事把车飙进学校里来?校园袭击不会发生在这时候,总不能是久久没看到孩子出来的暴脾气家长吧?
  疾驰的轮胎震落草坪叶片上饱坠的露珠,从草坪到路面飞曳出的水瀑由前车灯凛然照亮,如万千银河坠地。鲜红的法拉利跑车越过银河,在教学楼前的广场中停下。
  驾驶座上的窗户降下,青年眉飞色舞的在里面对他一挥手,“哟!还是这么喜欢自投罗网啊你,整挺好,不用找了。”
  吊儿郎当喜气洋洋的语气,提姆感觉他被雨天搅弄出的那丁点孤独被揍了一拳。
  他叹了口气,正要走进雨幕。但后座的门打开了,露出一截黑风衣的衣角,少女钻出来,撑起一把黑色的伞。她的脸在青苍雨幕中近乎透明,比骤雨明亮得多的翡色瞳孔安静的看着他。
  那伞要努力撑在他头顶时,提姆有一瞬间的失神。
  *
  塔米斯沉思她的身高。
  她要踮起脚才能将将把伞撑在提姆的头顶…几乎又能听到杰森的低笑。唔,她有希望长到两米吗?
  她握着黑色伞柄,另一只手叹息着从另一方向放在上端剩余的柄部,不知为何手指用力到微微发白。他们的手之间只有一指不到的距离,她下意识抬头看。
  他的面容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矜贵隽秀的脸罕见的不带表情。见她
  望过来,他微不可查地向后放了放身体,然后才低声说:“谢谢,我来吧。”
  暖气充盈在车内,杰森用实际操作的方式向提姆展示了他是怎么把车开进来校舍的。红色的跑车弹出草坪、跳过花坛,横冲直撞出了校园。如果不是布鲁斯这辆车的车牌有报备到校园后勤,提姆表示他很怀疑一出校门迎接他们的是将是gcpd的枪林弹雨。
  “我也有枪!”杰森振振有词。
  “听上去要是被抓住问题就更大了。”提姆叹气,“所以怎么想到来接我?”
  他们的目光在后视镜相遇。
  塔米斯正看着窗外。杰森目光一转,对着他挤了挤眼睛,做了个回去再说的姿势。
  提姆不可避免的因为杰森这些举动而产生好奇心。
  他直觉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显然是关于家中最小的妹妹。
  鉴于杰森的亢奋情绪,——达米安?
  回到庄园,小姑娘很快被迪克拉走了。提姆所见到的疑点又增多了一个。他沉吟着下了蝙蝠洞,入目的一片狼藉止住了他的思考。
  一角的钛合金地板上满是斑驳血迹,洞中贴墙的那枚巨型硬币扑倒在地,一副被龙卷风席卷过的模样。而阿尔弗雷德正在为坐在椅子里的布鲁斯处理伤口。
  男人肌肉分明的胸膛上,新缠的绷带正在往外渗血。胳膊还有几道细碎的刀伤。提姆惊了一下,他出门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突然变成这样。
  布鲁斯什么话都没说。而杰森双手抱臂,满脸写着幸灾乐祸,“可算不用做什么妈妈活了,告诉我布鲁斯,告诉我你是不是打断了恶魔崽子的腿。”
  提姆缓缓扭头看向他,“?”
  什么情况?他就去上了一天的课,世界就变了?
  *
  塔米斯有种淡淡的心力交瘁。
  关于乔纳森的大讨论让人失去所有力气,而一离开蝙蝠洞,她就像陀螺一样被大家指使来指使去,在接二连三的事情中转个不停。阿福的新品试吃,和杰森一起接德雷克放学。等终于回到家,她想下去蝙蝠洞,连安全电梯的门都没摸到,又被才出蝙蝠洞的迪克给顺手薅走,说什么帮忙检查庄园安保。检查完安保她去找父亲,——父亲说他在忙。
  风暴在肆虐,而暴风眼风平浪静。塔米斯没有她正处中心的自觉,只是发现所有人知道她送了花给乔纳森之后都变得很奇怪,而且大家似乎在故意支开她。
  是错觉吗?但塔米斯很难不多想。哥哥一定知道是为什么,也会愿意把事情的道理告诉给她听。遇到无法理解又必须理解的事情时,她对他的信任近乎本能。
  带着不安,她敲响了兄长的房门。
  没有动静。
  “……哥哥?”她犹豫地问。
  没有回答。
  “……是因为我做错了事吗?”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一阵风就能带走。
  长而寂静的走廊的灯光暖黄,但照在身上没有半分暖意。塔米斯抱着腿在门前的地毯上坐下来,下巴放在膝盖上。背靠着门,小小的一团缩在那里。
  提姆站在走廊尽头沉默地看着她。他的脚停在原地,半天都没有走上前去。
  一直到那张小脸埋进膝盖里,最后他低声说,“他可能出门了,如果你需要……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
  一门之隔的脚步声消失了,把黑暗里唯一的温度都带走。
  漆黑之中,达米安背靠着门,仰头凝视的天花板亦如深渊般将他回望。即便全身仿佛被车倾轧过一般的疼痛,但他仍站得笔挺。
  该说“我在”之类的话吧?这样她就知道你在,知道无论何时都能找到你。你永远都是她求助和倾诉顺位的第一个,这样也就能继续把这第一的地位垄断下去。
  但他现在委实不是什么能见人的样子,有人用身体力行的手段告诉他,只要他还在一天那就是家中不可违逆的父。
  窗帘动了动,来人轻松的跃入房间,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松,“不开门吗?”
  达米安面无表情,“如果我开了门,你就不会跳进来而是挂在外面偷听吧?恶心。”
  “……这番话说得我像个变态,我可没这么想过。”
  迪克嘟哝着把房间的灯按亮。即便是突然的强光,达米安的眼睛也没眨半下,只是冷淡的看着他。
  迪克叹着气扔出药膏。达米安没有接,那药膏滚落在地毯上,无声停在他靴前。
  达米安没有看格雷森,每一双眼睛都无可抑制的将他带回过去,溺毙在翡翠的原野。他会沉浸在其余任何人的目光中吗?显然不会,光是有这个念头都是对他的侮辱。
  那这到底是什么?
  好半晌之后,迪克听到他问,“格雷森,爱是什么?”
  罕见,这绝不是平日达米安会提出的问题,显然他并不像现在看上去那么平静。
  而且这个问题委实有些难以回答…迪克小心斟酌着用词,但还没等他打好腹稿,达米安越过他,“算了,我不该问女朋友换得比武器都要快的人这个问题。”
  迪克:“?”
  他揉着太阳穴转身,“总之爱不是控制欲,人也不是财产。”他的声音渐渐严肃起来,“达米安,你不该和布鲁斯说那句话,我们是家人,爱是尊重和理解。”
  他的回答不是达米安想要的回答,因而他没有说话,拿起刀架上呈着的刀,拇指顶开刀鞘。乍泄的一截银光如雪花向眼瞳涌来。
  他不知道爱是什么,但独自留在雪山那段时间,他整天都往返于雪山呼啸的风雪和烁烁落下积雪的松林,站在嶙峋的石滩上,眺望斑驳的雪线一日日向上,用它来计算春天到来的时间。
  无论什么季节都对他没有任何意义,但等到春天,有人喜欢的流石滩会缀上绿色,开出斑斑点点的小花。
  他曾经不明白的事物,后来渐渐明晰。然而不是所有人都会明白,不是所有人都会理解。这就是他所处的世界,愚蠢皮囊隔绝思维的交互,卑微者以血肉向强权者献祭,因而强者恒强弱者越弱。这就是世界运行的规则,话语即权力,权力即真理。强者决定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