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贵千做噩梦了。
  此时此刻,听着抽噎声,傅谐突然后悔起来,没有给那些人留下什么足够深刻的烙印。
  他们只不过是掉入了设计好的漩涡中,仅仅是生活在日复一日的疼痛、猜疑、寝食难安中,怎么够?怎么够弥补夜里难寐的他们?
  他们以为是因为过往的经历,那些疼痛、误解、贫穷带来的挣扎。
  可莫大的愧疚和恐惧纠缠着小小的身躯,那是来自未来的提醒和督促。
  璩逐泓念起航班号的声音和车辆撞击的声音交织在她脑中回荡。
  你可以改变什么?
  你一定要改变什么?
  贵千终于平复的时候,璩湘怡小心地掀开被子,发现女孩已在疲惫中睡了过去。
  傅谐的手抚过她紧皱的眉心。
  不敢打扰,夫妻俩让儿子先去睡觉,彼此支撑着看护她的后半夜,直到晨光熹微。
  她没有再做噩梦,也没有再陷到深不见底的记忆中去。
  睁眼的时候,是崭新的一天,梦都远去,记不清晰。
  在确认她自己似乎不太记得昨晚的事后,璩湘怡第一时间让医生来检查身体。幸好正在愈合中的伤口都没有裂开的痕迹。
  洗漱间内。
  璩贵千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半晌。
  这几天精心的养护有一些作用,额上的伤疤还是很丑陋,但痂皮已有褪去的征兆。妈妈准备了好多祛疤的药膏,说等掉痂了就要马不停蹄地用起来。
  头发最后一截干枯分叉的被修剪掉,现在的头发将将能碰到肩膀,衬得脸更小,倒是显得很可爱稚嫩。
  她想起起床时陪在身边的爸爸妈妈,想起他们藏得不好的担忧。
  她只依稀记得自己做噩梦了。
  但究竟是什么梦?
  ……
  洗漱台左边的金色架子上列着些璩湘怡用惯的化妆品,璩贵千的目光扫过,她抽出一支眉笔,在纸巾上写下一个字母和五个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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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这是什么意思呢?
  女孩心中困惑,面上却不显。她整齐地叠起纸巾,掖在了口袋里。
  早饭餐桌上,确认了贵千的状态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父母松了一口气,绝口不提昨晚的事,只是鼓励她想想今天想去做什么。
  “今天的阳光很好,可以去玻璃花房,晒太阳……”
  璩贵千咽下嘴里的牛奶,思考一阵,点头。
  一顿饭里,她的目光向傅谐对面的空椅子瞟了好几次。人也心不在焉的。
  等到小碗里的粥见底,她才终于开口询问:“哥哥去哪了?”
  早有预料的傅谐含笑回答:“逐泓去上学了。他在读高一。”
  璩逐泓在内环的一所重点高中读书,是他自己考上的中学,也是自己选择要去公立重点,而非国际学校。
  读书。
  璩贵千点点头,继续舀着碗里的排骨粥。
  饭后,她坐在门厅的长背椅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光斑落在身上,是温暖的。
  身后有佣人们打扫的声音。
  沙沙沙。
  她还是很不习惯身边有不认识的人。
  不过在医院住的时光里,病房里来往的医生护士、偶尔来看望的警察叔叔和姐姐,还有门外经过的助理和保镖们,这许多的人来来去去,短短几天,见过的人比她数年记忆里的都要多,似乎也渐渐脱敏了一些。
  现在感受着太阳的温度,贵千伸出手,让一块穿过琉璃玻璃的浅蓝色光斑落在手心。
  抓住。
  手指合拢,光斑出现在了手背上。
  反复几次,光在手心手背上跳跃舞动。
  昨晚到这里,第一次有穿着制服的阿姨来接她脱下的外套时,她吓了一大跳。
  房间不用自己整理,饭菜不用自己收拾,家务也都在他们的手上完成了。
  那我干什么呢?
  她不知道。
  好像没有事情可以做了。
  哥哥去上学了。
  她想。
  那我之后也会去上学吗?
  应该会的吧。
  可是,我现在很笨,什么也想不起来。
  连很重要的梦也记不住。
  身后隐约传来爸妈的声音,他们在和营养师沟通,也在安排她的复诊和后续治疗计划。
  贵千默默,有些想哥哥,又在想上学的事。
  上学应该是很好的。
  她一直想去上幼儿园,也很担心会不会“他们”也不让她读小学。
  斜对门的邻居家有一个比她大三四岁的小男孩。出门去坐校车时会从他们门前路过,戴着红领巾和小黄帽,还有一身蓝白相间的校服。
  她好羡慕。
  有风从敞开的门吹入,抚过玄关台上的鲜切花,紫边康乃馨发出簌簌声响。
  璩贵千伸手,感受风的触感。
  她应该是读过小学的,不过她现在忘记了。
  从爸爸妈妈的只言片语里,她知道自己现在是13岁,该上初中了。
  她读得懂简单的文字,也觉得自己不是不明白很多事情。
  比如记忆里没有人告诉她,小学之后是中学,中学又分初中高中,学得好的人才可以考上大学,但她就是知道。
  我应该也没有那么笨。
  璩贵千想。
  第33章 璩贵千想,这就是世界。
  京市四中。
  璩逐泓拎着书包从教室穿行而过, 踩着铃声落座。
  “诶,哥,你回来啦?去哪了?”
  早自习开始,借着读书声的掩护, 同桌姜南寻第一时间支起课本说小话。
  作为四中的重点班, 这群尖子生被给予了很大的自主学习空间, 甚至学校里还有对于应试教育而言极其奢侈的社团时间。
  对于这群从京市乃至周边省市考出来的出类拔萃的学生, 显然,学校认为让他们保留自主能动性才是更好的选择。
  穿着统一制服的璩逐泓低头看了一眼母亲传来的短信, 心中略定,一甩手把手机塞进了书包,面无表情地整理起桌上堆积的试卷。
  分门别类、按照紧急顺序一一排好,他才回答姜南寻的话:“去了一趟南边。”
  小胖子的眼睛圆鼓鼓地转溜:“你不在的时候好多人找我打听你干啥去了。我说我是你同桌又不是你保镖, 我哪知道你行踪。”
  “还有洛城也是, 平时不见你那么受欢迎啊璩大少爷?”
  他们俩和洛城都是同一所初中的同学,当时初升高时还以为璩逐泓会选择国际中学,以后直接出国留学,但没想到最后三人还是在一个班上。
  璩逐泓的家世在学校里不是秘密。
  接送的防弹商务车、校领导的多加关注,还有从他入学起开始修建的德育楼顶的停机坪。迹象明显,生活在人杰地灵的京市,大家也不是傻子。
  更何况, 学校同学的双亲里也有不少同他家有商业往来、甚至就在璩氏供职的家长。
  “所以真的是像他们传的那样, 你有个妹妹?你妹妹找到了?”
  姜南寻没有犹豫,直接问出了口。
  璩逐泓点头:“是的。”
  “哇!”处在变声期的男声惊诧, 憋出了一声鸭子叫,姜南寻一出声就心说不好,一把捂住嘴。
  但耐不住这声鸭子叫极有穿透力, 瞬间半个班的目光都转了过来,不少窃窃的笑声。
  姜南寻之前并不知道璩逐泓还有一个妹妹。他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父母只是普通的企业员工,并不了解那些陈年迷辛,而璩逐泓也没有和人分享家庭创伤的习惯。
  直到璩逐泓突然请假了好几天,而学校里也传出了各种流言消息。
  流言最初是从平行班那里传出来的。四中再怎么自持重点中学、升学率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身份,也不得不为一些人留一小撮特殊通道。
  每个平行班总有那么一两个名额,是可以通过捐设施刷脸的方式获得的。
  这些非富即贵的人有的和普通学生没什么两样,有的却肆意妄为、来学校就是为了给自己多找两个观众。
  拜璩逐泓的福,姜南寻就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见过几个。他们会和璩逐泓打招呼、套近乎,有的还会给洛城一个眼神——他家里是做珠宝生意的,算得上小有资产。但到了他自己这里,就是十次里有八次被当作透明人了。
  姜南寻天生豁达。就像他妈说的那样,是个宰相肚子里能撑船的人。
  见多了,他就理解,为什么璩逐泓是个高傲且不易靠近的人。姜南寻时而想,要不是他们从初中开始就是同桌,要不是璩逐泓是老师指定给他补极度偏科的语文成绩的小老师,现在他也不会被划进璩逐泓的朋友圈。
  但姜南寻理解他的性格。无他,实在是就算他已经摆出了一张臭脸,以各种理由要凑近乎、攀高枝的人也太多了。
  璩逐泓要是像洛城一样是个温温柔柔的性格,恐怕早就被人群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