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却不知这一去是青天坦途,还是阴曹地府?
  第一百六十五章
  半个时辰后,一行十二人走出碧游镇,过了桥沿河而下,于林间牵出马匹,翻身而上,扬鞭绝尘,趁着烈日当空,朝官道方向奔去。
  武四娘率三骑在前,另五名夜枭卫落后,应如是与裴霁分据左右,将岳怜青夹在当中,合为四面之围,无论速度快慢,两两相距始终不逾尺许之遥。
  如此严防死守的阵势,即便敌人能够上天入地,也无法突破防卫,抢到岳怜青身侧,而他被封了任督二脉,半分内力也运转不得,一路信马由缰,沉默寡言。
  快马在官道上奔跑,烟尘震起,劲风扑面,待应如是觉出疲惫,日头已经偏西,他顾念众人都有伤在身,夜间赶路恐有不测,提议在这附近寻地落脚。
  一路快马加鞭,委实颠簸难受,裴霁也有些吃不消,道:“这条路还有多长?”
  后方有人回道:“禀大人,便桥在前方二十里处,过去了才算离开西关县。”
  裴霁不禁皱眉,应如是问道:“出了西关县,最近一处据点在哪里?”
  武四娘一骑当先,劲风将她的衣衫拂得猎猎作响,双眼紧盯前路,回道:“往西近三十里,三岔古道路边,卑职在那儿开了间客栈。”
  三岔路,南来北往,行人汇聚,确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难怪她来得这般快。
  应如是面色稍霁,他们的脚力不输疾行军,若是一路不停,近五十里路只消个把时辰就能跑完,天色已暗,人困马乏,便在据点稍歇,正好再放一枚鸣镝,免得与接应的人错过,若仍无回应,说明情况有变,须得重定路线,换马再行。
  打定了主意,裴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对武四娘道:“带路!”
  十二骑飞驰如电,中途莫有半句废话,几与太阳竞争分寸光阴,约莫半个时辰就踏过了咯吱作响的便桥,声若闷雷阵阵,穿入蓬草深处,溅起泥水如花。
  从暮色苍茫奔至皓月出云,马速渐慢,人亦疲累,携着仆仆风尘,总算踏上古道,放眼看去,前方路径相交之处,有一盏昏黄灯笼在风中摇晃,照出门面上头的招牌,写的是“顺平客栈”四个大字。
  沉默一路的岳怜青不由笑了,出言赞道:“好名字。”
  应如是也认为此名甚好,取“顺遂平安”之意,出行在外的人去留往返,莫不祈愿上苍保佑,可惜这间客栈是夜枭卫安插在此的一根桩子,做不得正经生意。
  客栈不大,近来过路的少,没了武四娘这个东家在,余下三人忙活,遇事也能料理,但武四娘起先不知裴霁会到此歇脚,里头全无准备,只怕粗手粗脚的冒犯了上官,她有心讨好,便催马过去,敲门叫人。
  此刻已过了客栈打烊的时候,武四娘一连敲了数下,堂中无人应声,再伸手去推,里面插了门闩,她心头一紧,后退两步,沉声道:“不对劲。”
  无须多言,众人已绷紧心弦,敲门的动静这般大,便是睡得死沉也该被惊醒了,何况这里是夜枭卫的据点,连跑堂的都不是普通人,怎会毫无警觉?
  裴霁手按刀柄,下马上前,应如是伸手一带岳怜青,跟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其余八人各自抽出兵器,悄无声息地逼近客栈。
  抽出雪白刀刃,武四娘抬脚将门大力踹开,木质的门闩断成两截,灯笼微光随之透入,便见一对血脚印凝固在门口的地面上,鞋尖朝向他们。
  她倒吸一口凉气,骤感血腥味汹涌而入,如咽生肉,身子忽被推了个趔趄,裴霁取了门前的灯笼,毫不犹豫地踏了进去,驱散满目黑暗,八名夜枭卫鱼贯而入,迅速分为两翼,为掎角之势,以防敌人偷袭。
  待到火光照明,只见大堂内的桌椅板凳或是东倒西歪,或被利刃劈烂,杯盘碗碟砸的到处都是,灯油、酒水混着血流了满地,说是七零八落也不过为过。
  除了这些,现场还有四具尸体,一个厨子打扮的矮胖男人躺在大门右侧,封喉绝命,死不瞑目;跑堂也好辨认,他趴在翻倒的桌子上,后背插着断剑;杂役则倒在墙角,身上还压着一人,料是同归于尽。
  应如是带着岳怜青疾走几步,看清眼前情形,不由皱眉,又见裴霁面若寒霜,正死死盯着通往后院的帘子,便也转头看去——半新不旧的藏青色布帘上,被人用鲜血画了一柄无鞘小剑,刃上的“护生”二字太过浓重,血色已经晕染开来。
  算上丹阳渡口那次,这已是第四枚护生剑印记!
  今夜无雨,屋顶未漏,却在这一瞬间,如有倾盆大雨兜头浇下,堂中诸人莫不色变,裴霁蓦地回身,一把抓住岳怜青的手臂,将他整个人拽到面前来,五指捏得筋骨发出“咔咔”怪响,恨声道:“还说不是你做的?”
  岳怜青疼得脸色煞白,咬牙道:“我不知道!”
  裴霁的手劲又加大几分,武四娘等人一言不发,刀尖已对准岳怜青周身要害。
  本朝刑律严酷,夜枭卫又是奉命执掌屠刀的刽子手,他们会杀人,更会折磨人,从前也对付过要留活口的硬骨头,有些死了,还有些生不如死。
  门外的风如刀锋般刮在应如是背上,未及开口,先对上了裴霁的眼神,比风更冷,比刀更尖锐,他森然道:“我有分寸,你若还要维护他,便走不到一路了。”
  夜枭卫素无人情可言,但“以牙还牙,血债血偿”是不变铁律,以此造就了朝野上下对他们的敬畏,而今被人挑衅到头上,裴霁若是容忍,身边人不免心戚。
  心底泛起寒意,应如是攥紧了笼在袖中的手,听得岳怜青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知道他疼极了,裴霁不止是做给武四娘等人看,更要让藏身暗处的凶手听到,毕竟灯笼里的白蜡燃烧未半,地上的血水还没干,那些人走不远。
  果不其然,岳怜青这一声闷哼方落,楼梯后方四角陡然窜出一道黑影,手中小剑反射烛光,刃随身动,疾如飞火,两名夜枭卫扑上迎敌,刀锋斩破的竟是残影,那人恍若一抹游魂,于左右夹击下疾闪而过,一对小剑分作两路,逼至近前!
  第一百六十六章
  裴霁尚不能大动内力,却是不闪不避,只将岳怜青往身前一挡,那人大惊,剑尖偏转方寸,自岳怜青鬓边斜过,猛见一道雪浪当头拍下,武四娘快刀竖斩,将其迫退数步,又三名夜枭卫抢攻而上,四面合围,刀剑交接声不绝于耳。
  以一敌四,此人很快落入下风,但他身法诡谲,每每以毫厘之差避过攻势,若非武四娘经验老到,同三人配合默契,只怕让他突围而出,一时之间捉拿不下。
  应如是借机将岳怜青从裴霁手下捞了过来,盯着那飘忽不定的人影,沉声道:“鬼影步,是无间派的人。”
  不久前,裴霁才跟这样的人交过手,当然认得出来,比起那个尸人,眼前这个身材瘦小的男子更为灵活机变,但后劲不足,起初那一剑失了手,败局已定。
  约莫斗了二三十个回合,武四娘窥得间隙,侧身反手出刀,自下而上欺入,一撞一震,两支小剑断作四截,那人双手染血,撤步疾退,后路已被三名夜枭卫封住,眼看就要被擒,他抬头望了岳怜青一眼,猛地偏过头去,以脖颈撞向刀锋。
  武四娘收刀不及,血光乍现,好似泉涌般流淌于地。
  沉闷的倒地声过后,大堂中一片死寂。
  裴霁对着死者的脸端详一会儿,忽地问道:“认得他么?”
  他没有指名道姓,在场诸人却都看向了岳怜青,那少年瞪大眼睛,捂着肩膀说不出话来,他站的远,那血却像是溅在了身上。
  “我……不认得。”他喃喃道,“不是我安排的。”
  离开不过几日,被人乘虚端了窝,又在裴霁面前出错,武四娘暗自恼恨,听了这话不由冷笑连连,讽道:“好啊,你不认得他,他却是为你而死的。”
  岳怜青攥紧拳头,应如是的手还搭在他肩上,感受着掌下传来的阵阵颤栗,微微皱眉,不着痕迹地对裴霁点了下头。
  那般难看的脸色不似作伪,裴霁深吸一口气,目光从这尸体移回布帘上,若非有人伪造印记,便是出了连岳怜青也不知道的变数。
  余光扫见墙角那两具尸体,杂役被压在底下,只有半截身子露在视线中,手中还抓着匕首,刀尖没入身上那人的肚腹要害,血流了满手。
  厨子、跑堂和杂役都是武四娘的手下,裴霁对他们不甚在意,却想看一看那多出来的尸体是何面貌,遂疾步走去,抬脚将叠在一起的两人踢开,提灯俯下身去,这也是个体型偏瘦的男子,身着短打,瞧着有些尖嘴猴腮,兀自死不瞑目。
  武四娘落后了些,待她看清这人面容,先是愣了下,旋即头皮发麻变,惊呼道:“他才是老三!大人小心!”
  原来,这尖脸男子是顺平客栈的杂役,却在死后被换掉了身上衣物,那么地上之人又会是谁?她的话刚出口,下方寒风骤袭,被裴霁抛在脚边的“杂役”竟是睁开了眼,身子弹起,毒蛇般的刀锋直奔裴霁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