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蓝少侠,是吧……我看了今晚的名录,你和那位林少侠,是第一场。”
  庄家还是笑,不知为何,这笑容叫蓝子文有些不舒服,他下意识不想再和人说下去,起身正要离开,眼前却是忽多了什么白花花的东西,而那竟然是一张三十两银子的银票!
  “你……”
  蓝子文瞪大了眼,仿佛被烫了手一般退出两步,警惕地看着来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庄家嘿嘿一笑:“也没什么意思,蓝少侠,我知道,你家中父母年老,上面又只有一个哥哥,一直勤学苦练,只为了能尽快学成下山……现在有更快的法子,能让你的父母吃饱穿暖,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话说到如此地步,蓝子文素来聪颖,又哪还能看不出对方所为何事。
  虽说,这三十两银子对于他这样佃户出身的贫农而言已经很多,但一想到若是今日收下了这银票,便等同于默许了以后那姓林的可以仗势欺人,蓝子文就无法忍受。
  他冷笑一声:“原来如此,那姓林的就是仗着买通了你,才敢来和我武斗吧……想花三十两让我输给他,白日做梦!”
  说罢,蓝子文气冲冲便要往回走,谁知那庄家却是不依不饶,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为何不收?不过是一场输赢罢了,面子又哪里比得上真金白银?要知道,这可抵得上你爹娘一年的收成!”
  “放开!”
  蓝子文也没想到庄家力气如此之大,加上他性子本就刚烈,一气之下竟是直接拔出剑来直指庄家胸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靠着我们武斗赚了不少吧?就这样还不满足,还要从那些纨绔那里收受好处,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到底年少气盛,蓝子文一口气将话讲绝,转身又要离开,殊不想就在他身后,那貌不惊人的庄家脸色几经变化,最后,眼底竟浮上一种旁人从未见过的凶狠来。
  这本是他做庄两年来第一回接受弟子贿赂,只因近些日子,他在点屋里的银子时发现,太和武斗不同于当年东山斗鬼,因为始终都只有太和弟子参与,再如何下注,收成也翻不出花来。
  然而,随着太和声名远扬,这两年,渐渐也有些富贾弟子愿意来这山上镀金,而这也意味着新的敛财门路找上了门。
  林奇找到他,希望他能说动蓝子文输给自己,为此,他竟愿意拿出一百两的银票。
  身为曾经的匪首,这一百两对于宋鹤来说其实也不算多,但却着实是开了个“好头”。
  毕竟,如果他能走通这条路,未来总会有人愿意花更多钱买来武斗的输赢,到时他便总有赚头。
  也正因如此,宋鹤并未想太多,便直接拿出三十两来想以此说服蓝子文,然而,或许是因为放权给宋渊太久,无忧真人早已不知门下弟子性情,还当这些弟子如今个个嗜赌成性,只要他拿出银票,蓝子文就必然会答应。
  结果,却生生让他碰了壁。
  怎会这样?
  眼看蓝子文走远,宋鹤心知,若是就让他这么上场,自己必然无法和林奇交代,只怕不但林奇承诺的那一百两无法兑现,之后更是没法再和这些富家子弟做生意。
  而且,万一蓝子文将此事说出去……
  不能让他走!
  电光石火间,宋鹤心中已有决断,他提气飞身向前,想将蓝子文拉回来,谁想蓝子文早有准备,回手就是一剑,而宋鹤轻功冠绝天下,下意识闪躲,却在瞬间心里一凉。
  他竟是当着蓝子文的面,使出了太和山上的独门步法。
  “但这些不都是你的推测吗?你怎知那晚上场的不是蓝师弟?”
  曹野说到一半,便被宋渊打断了。
  那一晚,蓝子文是在他们面前上场的,宋渊实在很难想象,当时竟会有人冒充他。
  曹野叹了口气:“但当晚蓝子文的表现很不正常不是吗?他的实力不止如此,却打得一团糟,甚至还给林奇打伤了手……这一切都是因为,上场的非但不是蓝子文,还是一个在杀人之后匆忙上场的凶手。”
  说着,他拿起无忧真人软绵无力的右手,上头虽有不少他铸剑留下的伤口,但细看来,虎口处却有一处剑伤,已然结痂。
  曹野道:“我问过勾娘,伤在虎口,便是想用人皮遮盖,也会因关节活动太大容易产生裂隙,故而,想要遮掩这伤,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制造出更多伤口来混淆视听……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吗?你们掌门平时既不下山,也不管教中事务,为何用的好好的剑会忽然断掉,然后要大动干戈地铸造新剑?”
  宋渊哑口无言,而他忽然又像是想到什么,口中喃喃:“制造出更多伤口……混淆视听……”
  “还不算太笨。”
  孔雀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靠在一边,手上拨弄着自己的长卷发:“这个手法很熟悉是不是?因为就在武斗的第二天,你们的掌门就用这样的法子处理了蓝子文的尸体,用大量自残的伤口来遮掩他身上的致命伤,这样一举两得,不但可以让你们觉得他是自戕的,还可以将此事说成是妖邪作祟,对于像是蓝家这样的平民百姓而言,为了让儿子尽快解脱就会选择火葬,彻底将尸体付之一炬,毁尸灭迹。”
  而见宋渊不说话,孔雀只当是他不信自己,啧了一声上前,从曹野袖子里抢过那把他防身匕首,右手握住,抵住自己心口。
  “正常人,想要这么自戕是插不进去的,因为人心受肋骨保护,这么插会直接卡在骨头上面。”
  孔雀说着,变化了拿刀姿势,变成了倾斜向上,又道:“这样才能够捅进去,但前提是,下手要又稳又准,试想一下,蓝子文当时已经浑身是伤了,反手拿刀,还要用这么一个刁钻的姿势……这不管怎么想,都是不可能成功的。”
  宋渊不禁再度面如死灰。
  南天烛叹了口气:“你们也实在太好骗,我过去睡过义庄,知道这人死了一晚后,身上必然有尸斑,而且,陈血与新血味道也有极大不同,你们闻不出来也就算了,竟被诓骗得连尸斑都没有看见……我猜,定是因为蓝子文浑身是血,所以你们就没有细看了,对吗?”
  众弟子哑口无言,现在回想,当日蓝子文死后,因为死相太过狰狞,弟子们又因为武斗之事心虚万分,所以确实是掌门找人验的尸……
  “那你们说,林奇也是师父杀的?”
  宋渊渐渐意识到,如果蓝子文是被人所杀,那所谓的山上闹鬼,多半也是人为。
  曹野笑笑:“蓝子文输给林奇,明眼人都看出是林奇做了手脚,更不要说,蓝子文第二天还死了,在这种情况下,你觉得林奇会不会想去找庄家的麻烦?无忧真人本就是盗匪出身,此时自是想要一步做二不休,只是,林奇要是死在山上,不但林家人会找太和的麻烦,也很容易让人发现端倪,既然如此,那不如就利用杀仙鬼的传闻,先将林奇吓到山下去……”
  他说完,勾娘已将床下所有碎银都翻了出来,又扯出了一张巨大的红布,忍不住笑出了声 :“难怪没有血腥味而且来去无踪。”
  从头至尾,山上的恶灵都是一个人。
  为了逼林奇下山,无忧真人不惜亲自装神弄鬼,最终,本就做贼心虚的林奇不堪重负,逃下山去,下场便可想而知。
  而之后,曹野四人上山住在客房,因担心客房里藏的银两被发现,无忧真人故技重施,当晚便披着红布出现,本是想要将四人吓得下山,却没想到,曹野的身体不堪重负,即便没有他,在山上也只坚持了一夜,便高烧病倒了。
  一切真相大白。
  眼看山上弟子个个面如土色,曹野心知今日过后,恐怕中州就再无太和了,也不知当山下百姓知道,无忧真人便是贼首雨燕尾,又会作何感想。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中州杀仙鬼,从一开始,便是应人心欲念所生出的虚妄。
  庄家赌徒视人命为草芥,这才创造出了多闻这个杀仙鬼,在他活着的时候,有人将他当作摇钱树,也有人将他视作垫脚石,多闻背负着污名而死,但即便这样,却也还是不得解脱。
  被他给予厚望的宋鹤并未能一直行在正道上,甚至,最终他不但走上了那些庄家赌徒的老路,更是利用杀仙鬼之名,让死去的多闻变成了无数人的替罪羔羊。
  云夷啊云夷,他们说这是你的仙蜕,又何尝不是在践踏你的威名?
  曹野想得出神,结果就在这时,那一直为无忧真人把脉的医师忽道了句“不好”,众人一看,这才发现无忧真人那方才好不容易才止住血的断舌竟又开始涌出大量鲜血,而他的脸色立竿见影,便跟着灰白了下去。
  第32章
  宋鹤的气息断了。
  就在孔雀扑上去摸脉的瞬间,无忧真人口中猛地咳出两大口血来,紧跟着,他的脉象彻底衰弱下去,整个人先是微微抽搐,很快便不再动弹了。
  “怎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