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饶是沈美娘眼高于顶,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少年确实很是俊美。
  生得这般俊美,不是贱籍的小官、伶人,那便很可能是王孙贵族。
  “嘶——”青词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位公子受的伤实在是太重了。”
  沈美娘的目光扫过嘴唇煞白的少年,眼皮都不抬一下,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青词虽通医术,但还少见这样的血腥,不禁啧啧称奇:“这位公子的右腿像是重剑所伤,要是医治不及时,怕是以后就废了。”
  闻言,沈美娘的目光才落在那人被泥浆浸透的右腿上。
  原来这少年居然伤得这般重。
  那她刚才连拖带拽,把这人从山林上带下来,他居然也能忍住一声不吭?
  要是醒着怎么可能一声不吭,说不定他是痛晕过去了。
  她可不觉得这人有那般厉害。
  青词拿出大剪刀,将少年右腿上的布料剪下,又让宝儿去打水。
  沈美娘的目光只在少年的腿上停留一瞬,就弯腰捡起了床下的碎布。
  打完水的宝儿看到沈美娘的动作,急忙将她从屋里拉出来:“你是真不要脸面了吗?”
  她羞红了脸,指着沈美娘和她手中的碎布:“虽然大家都说你、说你……”
  宝儿年岁还小,自然说不出那些肮脏的话,但还是一咬一跺脚质问:“以前她们都说你不、不检点,但你怎么还真能看到男子的衣服就捡呢?”
  简直枉费她从前,还为了沈美娘和那些长舌妇理论。
  原本在摩挲手中布料的沈美娘,听到这话愣了一下。
  片刻后,她无奈叹气,在檐下雨沟里将手中的碎布洗去上面的污泥。
  “瞧瞧。”沈美娘将碎布给宝儿看。
  宝儿不解:“不就是块破布吗?有什么好看的?”
  沈美娘无语凝噎,将布料放进宝儿手里:“你摸摸。”
  “有什么好摸的……”宝儿摩挲布料的动作一滞,“是绸缎!”
  沈美娘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来这小丫头还不算太蠢。
  “绸缎又怎么呢?这破破烂烂的,也卖不了几个钱。”宝儿道。
  沈美娘嘴角抽了一下,才继续道:“你说什么人,能穿绸缎。”
  《燕律》规定商人和贱户是不能穿绸缎的,那这男子就不可能是伶人。
  寻常良民,像是农户,律法虽准他们穿,可是又有几个农户能买得起绸缎呢?
  若说是租的倒是也有可能,可谁又会穿着租来的绸衣深更半夜往深山老林跑?
  万一弄毁了,那可是农家人不吃不喝好几年才赔得起的东西。
  宝儿在沈美娘的引导下,福至心灵:“娘子是说这位公子是王孙公子、官宦世家……或者说,再不济也得是书香门第的子弟?”
  “对!”沈美娘道。
  “好宝儿,你听过的传奇故事不少,”沈美娘又晃悠她手里那把破折扇,颇为得意,“你说,会不会我这真是捡了个颇有来历的小公子。”
  沈美娘美滋滋幻想:“说不准啊,就像那说书先生讲的那样,这公子啊,是什么丞相家的小公子,又或许是什么翰林、尚书家的……宝儿,你别走啊,我是说真的!”
  “到时候,我要是做了官家夫人,有幸脱了奴籍,我也第一个给你赎身脱贱籍。”沈美娘跟上宝儿继续叨叨。
  宝儿被她念烦了,翻了个白眼:“我看你脑袋就是听传奇故事听坏了,他要是颇有来历,轮得到你救!”
  沈美娘听到这话愣在原地。
  宝儿以为伤了沈美娘的心,正想解释,宽慰宽慰她,却看到沈美娘点头:“也对,故事里的大人物都有护卫和暗卫来着。”
  宝儿沉默片刻,抱着盆,又去给青词换水。
  算了,她不能指望一个听传奇故事把脑子听坏的人。
  沈美娘等宝儿走后,还是继续盯着手里的花纹。
  她知道贵人们绸缎上的花纹也是有讲究的。
  可惜,她没当过贵人,不知道这花纹究竟什么人才能用。
  不过也无碍,她不认识这花纹,自然有的是人认识。
  沈美娘将碎布塞进衣袖里藏了起来。
  青词的医术在芙蓉谷也是出了名的,她很快就处理好了少年的伤口,又给他接骨、上药。
  沈美娘不像宝儿那般爱害羞,没有躲到屋外去,反而全程盯着少年。
  一个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
  如果少年在痛得神志不清时,说些能体现他身份的话,沈美娘也就更能判定这人的身份了。
  可惜,他还是一言不发。
  直到青词替他处理好最后一处伤口,少年除了几声闷哼,都从未开口说过话。
  “这位小公子还真是厉害。”青词忍不住赞叹。
  “我瞧不是厉害,是太倔了。”沈美娘皱眉。
  她在旁边跟着站了一个多时辰,结果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听到,心里头烦得很。
  脾气这么硬做什么?
  还不如哭爹喊娘,最好把他家祖父祖母的名讳都喊一遍才好。
  青词拿了药去煎,让沈美娘先帮忙看着少年,说这人若是醒来就喊她。
  沈美娘无聊盯着少年,从头到脚扫了好几遍,像是要把他盯出个洞来。
  早知道就不烂好心把他捡回家了,这下好了,她都没地方睡了。
  沈美娘恨恨盯着少年:“你最好有个不得了的身份。”
  不然就今晚这个抢她床的仇,她下辈子都不会原谅这个男的。
  夜已深,窗外的狂风暴雨终于小了些,沈美娘的困意也上来了。
  她不是委屈自己的人,拿了床被子铺在桌上,躺上去就睡。
  反正都在一间房里,这少年有什么动静她肯定能第一个发觉。
  雨水淅淅沥沥地落在竹屋的茅草顶上,轻轻的沙沙声很好听,沈美娘越睡越熟,沉入梦乡。
  床上的少年却悠悠转醒,他过长的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
  他像是弄不清自己身处何方,呆呆地望着床上挂着的好几块碎石——偶有闲风过,就能听到“叮叮咚咚”的悦耳声音。
  或许是因伤得太重,少年一时半会儿起不来,他便偏过头看向桌上呼呼大睡的人。
  仲夏的天气总是说变就变,下一刻,风雨又倏地变大,窗户被风猛地拍打,让沈美娘骂骂咧咧不情愿地睁开眼。
  她就看到了用好奇又感激目光看着她的少年。
  少年的眼睛是明亮的饱满杏眼,干净清澈,好像呼啸过山谷的清风般没有烦恼。
  沈美娘听到他矜持青涩的声音:“你是神仙吗?”
  他的眼神太过认真,就像学堂里的学生向夫子请教问题,好像沈美娘回答了他,他就会立刻奉为金科玉律。
  被叫“妖精”叫习惯了的沈美娘,突然听到有人把她当成神仙,逗弄之心忽起。
  “不是哦,”她笑得花枝乱颤,语气轻浮放\荡,“我是妖鬼。”
  沈美娘起身坐在桌上,看向单纯的少年:“住在山间,专吸过路人精血的那种。”
  第3章
  少年听到沈美娘的话,没有被她吓到,他好像陷入了某种思考。
  挣扎纠缠了很久,他才终于下定决心,鼓起勇气和沈美娘对视:“是你把我从林子里救回来的吗?”
  “对啊。”沈美娘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
  少年闻言,深吸了一口气,英勇赴死般:“既然如此,那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来吧。”
  只有两人的内室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等到微风拂过烛台,烛影轻摇,沈美娘才反应过来:“美得你。”
  “和我睡觉是得给钱的,你可付不起。”她道。
  少年不解:“什么睡觉,你不是说要吸人/精血吗?”
  “你知道吸/精血要怎么吸吗?”沈美娘坐到床沿边,故意靠近少年问。
  “不就是……”少年声音渐小。
  他像是终于明白了沈美娘的意思,原本煞白的脸终于有了几分血色——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羞的。
  沈美娘逗弄少年的主意成功,颇为得意地勾了勾唇。
  她对眼前人的好奇也在此刻达到了顶点。
  原本她以为少年一定是王公贵族,不过和他说了几句话,沈美娘又觉得这人不太可能是。
  她可不相信那些贵公子会像这人这般蠢。
  被沈美娘一通捉弄的少年,终于想明白沈美娘不是神灵,更不是什么妖鬼。
  他清了清嗓子,颇为有礼地问:“请问这位娘子,此处是哪里?”
  “这里是芙蓉谷,此处是我住的竹屋。”沈美娘道。
  少年:“芙蓉谷?这里到明州还远吗?”
  沈美娘听到“明州”二字,像是热心肠般问:“你是明州人?”
  “不是、不是,我是上京人,我要去明州……”少年提及明州时顿了一下,“去明州投奔亲戚的,不料路上住了黑店,他们想谋财害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