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手指拨着数完,他惊讶于刚好五块时,还不忘从牙缝儿里挤出个“谢谢”。
  黑车疾驰而去,许桑倚在路口,看着即将告罄的手机电量,脑子里忽然闪过放学时吕丁说的话,手指往上一滑,将目的地改成了“南城附中”。
  那就认命呗……
  破命住破地,阎王爷都蹦起来说合适。
  顺着提示音一路走,只觉秋风瑟瑟。
  每隔一段距离,会有两盏要亮不亮、或是半天熄着一瞬亮着的路灯,灯罩上裹满了灰土,光线一度昏黄。
  连个灯泡都半死不活。
  许桑拢了拢外套,在呼呼吹不停的夜风里,目睹着“电量过低”的警告,就近停靠在路灯下,蹲着将行李箱打开。
  里面装得东西并不多。一半书,杂七杂八各类都有;一半贴身衣服……袜子摸出来了,都没摸到充电宝。
  他一般也没这么冒失,但这次,实在没料到路线能复杂成这鬼样子。
  叹了口气,他拉上拉链,拖着行李箱,不得以打通了备注为“张姨”的电话。
  铃声悬着响了很久,才被接通,睡意覆裹的声音带着怨气:“哪个神经病,半夜打电话!”
  许桑顿了一下,“我是许桑。”
  那头静了一下,才继续:“许桑?你还没回去呢?”
  “没。”
  “找不到路就去导航,导航看不明白就去问人,南城那么大一个城,又不是鬼城,不可能没人的。另外,我已经回家了,你的一日三餐呢,之后就由那个新来的刘芳负责,进门先认人,别稀里糊涂就把人当贼轰出去了。就这样,挂了,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
  聊天戛然而止,许桑低眸,静静看着电量到 1%,然后跳出提示“注意:电量耗尽,手机将在 30 秒后关闭。”
  大半夜的,他跟个神经病似的,在路灯的频闪下,笑了一声。
  张姨说得其实蛮在理的,南城不是座鬼城。
  但问题是,被黑车这么一折腾,这里还他妈是不是南城都难说。
  当然,就导航来看:还是。
  入夜的风,大概途经过冰窖,张着血盆大口,在狭窄的深巷里被三五倍放大,吹得体感温度直线下滑,有种下一秒就要冻死过去的错觉。
  许桑将外套又扯紧了些,用脚推着时不时“娇弱”倒下的行李箱,叹气。
  一条路,并不康庄,反倒挺鸡肠的。
  走到公交车站台,许桑细细研究了一番——有个跟要去的小区重名的站点,“朝昏站”,离这儿只两站距离。
  “啧。”许桑仰头,看了眼头顶昏昏欲死的月亮,把准方向时,心下一松。
  直到,拐过一条直道。
  ——鬼魂一缕儿似的,飘出几声连贯的……乐器声?
  半晚上,立在他的必经之路上,这鬼动静还怪骇人的。
  他捞了一下被“吓”得往下滑的书包带,就着临近的墙壁靠了过去,远远往那头看了眼。
  光线过于模糊,加上飘起的雾气,前方模糊得像是十几年前的老手机像素下的成片。
  不过,还是依稀能辨清楚身形:蛮高的。
  帽子遮掩下的下半张脸还挺凌厉,隔老远都能感受到压迫感。这人正倚着墙,手上把着把……吉他,而随意支出去的长腿极富存在感。
  单是弹着,没唱。
  他听的歌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哪首,只觉得曲调温温柔柔的,还带点儿化不开的忧郁与悲伤。
  乐声在变淡,像是迫近了尾曲。
  主观确认不是什么地痞流氓,许桑用脚勾了下行李箱,顺着道往前走。
  经过人时,曲音顿了一下,蓦地停了。
  几乎是瞬间,空气被黏住似的,锢锁着一股淡淡的紧张感。
  而不知从何处,飘来一股铁锈味。
  许桑指尖轻动,没来由地侧过脸,将人草草看了眼。
  只是,还没看清什么,吉他落地带出点儿声响,眼前的人迅疾两步上前,刹那间,他的脖颈被厉劲钳住,与之同时,耳边落下一声——“这么穷追不舍啊?”
  许桑:“……嗯?”
  距离被猛地拉近,许桑被迫收回迈出的脚,本能地曲腿迎击。趁着对方闪躲,手肘硬生生撞开他的“钳制”,但不成,被反手扣住。
  悄然空出手来,易承摁住他肩,往后一压。
  正欲用力时忽觉不对,抵紧他侧颈的手,力道轻了许多,他微挑眉毛:“你谁?”
  腿被压着,应该是一天没吃饭的缘故,使不上劲儿挣脱。
  好不容易才被捂暖的脖子,被对方冷手一碰,许桑打了个寒战。阴着找时机时,他骂道:“你大爷!”
  骂完,他手指绷紧,挑着脆弱处,用力一拳。侧身往后一挣,正欲踹向人要害,鼻尖轻耸,那股算得上浓郁的血腥味儿灌进嗅觉器官,他一怔,留意到对方没还手时,跟着退出一步,撤手收了势。
  有伤,还伤不轻…
  先松了人,易承暗暗缓了呼吸,重新倚回墙上。
  离得近了,光线的问题就小多了。
  许桑抬眸看人:
  暗色勾勒出优越的下颌线,以及分明的脖颈线条起伏……看他时,一不留神会撞进他的眼瞳,初初一眼,令人发怵;到第二眼时,才会留意到好看的眼部形状。
  就是冷了些,混着时不时耸动的血腥气,让人不禁后退一步。
  手在兜里捞了两下,掏出一把糖,易承轻声:
  “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呼吸缓缓平顺下来,许桑垂眼,“这是什么?”
  “糖。”
  “……”许桑拨了两下,从溢出来的甜腻味儿里初步判断是草莓味,蹙眉:“诚意就值一毛啊?”
  易承轻笑了声,手指灵活拨开糖纸,往嘴里塞了颗糖,笑道:“那要什么?”
  仰头是黯淡的星光点点,许桑脑子一抽,轻扬下巴,隔空点了下吉他,“给我弹一曲。”
  易承身子倏然滞顿:“嗯?”
  目光从他腰侧掠过,许桑理好凌乱的襟口,顺带从他手心里摸了两颗非草莓口味的糖,说:
  “伤好了再说,先欠着。”
  第3章
  循着公交站点,许桑还算顺利地摸到了回家的路。
  上了五楼,刚想掏出钥匙,门就被推开。
  一个陌生中年女人,身上挂着件深红色围裙。
  眼窝深深凹陷,混着黑眼圈和泛老的褶皱,身形偏胖,但脸部颧骨异常突出。松弛的皮,拉扯出一个勉强但热情的微笑:“你就是许桑吧?”
  许桑往后一退,看了眼门牌号,不解地看着她:“您是?”
  “我叫刘芳,本地人。今下午我来应聘的,应上了,张姐就让我来照顾你,说做做饭打扫卫生什么的。”
  死去的通话记忆复苏,许桑想起手机关机前的那通电话,了然,“辛苦刘姨。”
  “不辛苦不辛苦。”刘芳双手攥着围裙,时不时揉搓两下。
  将门带上后,许桑就近给手机充好电,余光瞥到表上时间“11点31分”,他偏头:“刘姨,不早了,您早些回去休息。”
  “诶,好。”刘芳应了一声,就弯腰,将围裙脱了下来,搭在一旁的架子上时,往这边走了两步,局促问道:
  “孩子,张姐没跟我说,你几点上学几点放学啊?中午要回来吃吗?我好叫你起床和准备饭菜。”
  许桑轻顿,勾过一旁的书包,翻出张作息表,递给她。
  刘芳上前两步,双手捧过表,揉了两把眼睛,低头凑近了看,嘴里嘟囔着词儿,好半天才直起腰,“好,我记住了。”
  “嗯。”许桑席地而坐,也扫了眼时间表,没由头地问了句,“刘姨,她给你工资多少?”
  “一月两千。”刘芳搓着手,“怎么了吗?”
  许桑:“没。”
  “好。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儿休息,总熬夜对身体不好。”
  “好。”许桑笑了下。
  门被轻轻关上时,他挑眉:工资跌价比他想的多。
  张姨一手算盘也是打得响。
  等手机充电的工夫,许桑把行李箱腾空,收叠的时候,顺便将房间巡了一遍:
  简单的两室一厅,风格装饰比较零碎。或者更现实的说,没有风格,只有家具的生硬拼凑。
  遛了自己大半个晚上,这带的经济发展水平也是可见一斑——较之先前,天上地下吧。
  洗晒好校服,叠完被套,他脱了衣服,将衣兜里的钥匙糖什么的一并放到书桌上,随便勾了件睡衣,进浴室迅速地洗了个澡。
  洗完,他裹着一身热气,立在镜子前。
  头发吹干后,微仰头,指尖摩挲过还带点儿红印子的脖颈,敛眉。
  疼是真疼……那人力气还不小。受伤都压不住的劲儿。
  许桑叹了口气,擦了些药膏,冰凉攀上肌肤时,脑中又浮现起那人的模样。
  他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