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她嫌弃地伸手拂开粉笔灰,而后慢条斯理地撩了一把头发,埋头优雅地“背”上小蜜蜂,拧着按钮开了声音。
  一甩头发,左右打量一圈,撅起嘴来“呼”了两声,接着招牌性地翻了个白眼,才念道:“上课!”
  乱成一锅粥的教室安静下来,都见怪不怪地起身,有气无力地喊道:“老师好。”
  “同学们好,请坐。”白晓莉摸到戒尺,给它翻了个面儿,立起来,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上面,声音又拔尖了,说道:
  “语文课,就别收其他科的作业了,下回再让我撞到,只要不是语文的,管你什么作业,管你多么重要,我都给撕了。到时候别跟我哭什么窦娥冤,听明白了吗?”
  死不来气的回答,四十来号人的音量比不过蚊子:“明白。”
  吕丁压着声音抱怨一句:“不是,还有半分钟才上课啊。”
  赵鸿途把物理练习册悄悄塞到语文书下面,用食指推了推眼镜,“你懂什么,这叫认真负责的好老师,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才叫你遇上呢。”
  “……”吕丁捂嘴“呵呵”笑了两声,“你还怪幽默。”
  “来,抽个人背书。”白晓莉抬头,环视教室,故作深沉地跟前排后排人一一对视一遍,找到目标后,没管上课铃声的闹耳,喊道:“就新来的那个吧。”
  铃声旋了两转,质感极差地卡出两秒电音,而后才依依不舍地停下。
  教室里依旧安静一片,讲台上的人却皱起眉头,环握戒尺,往下使劲儿一敲,“放个假,皮紧了是不是!”
  “嗯?刚看她嘴巴拉巴拉的,但没听清说了什么。”
  “我靠,抽的不会是我吧,怎么没人站起来。”
  “烦死我了,每次明知道响铃了还要说,听又听不清,等会又要发脾气,真他妈服了。”
  “又来了又来了…本来下面就没人喜欢她,还夹来夹去,关键声音还小,受众在哪啊…”
  “听都听不到,上个屁的课!唇语课吗?!”
  议论声小小的,却格外有精力,源源不断的,此起彼伏。
  等了半天没等到人,白晓莉又拍了下讲桌,“新来的?”说着还翻着教案本里塞着的名单,往下瞄到人名,念道:“许……许桑?”
  前排的人齐刷刷地转过脑袋,掩耳盗铃式地“蛐蛐”着。
  确定喊的人是自己,许桑站起身,抬眼看向讲台,“嗯?”
  “叫你半天了,耳朵是聋的吗?”白晓莉走下讲台,高跟着地,叮叮咚咚带着音响似的走过来,戒尺戳在课桌上,吼道:
  “别以为你刚转学,就有什么豁免权。老娘最烦的就是屁的特权,别想他妈的搞特殊,听明白了吗?”
  “……”论这话题跨越广度,吵架输不了。想必:儿时拉屎不擦屁股的旧账都能连着新账一同算了。
  许桑微挑眉,垂眼看着她。
  身高差得有点儿多,踏个恨天高,气势上还是输了半截儿,白晓莉气不打一处来,敲桌。
  “你什么意思?不肯认是不是!尊师重道,小学老师没教过你吗?还是单纯对我有意见啊?”
  指尖轻动,许桑看了半天,才将她和之前办公室里的中年妇女挂上钩。
  “又不说话……行,你们学生,喜欢保持沉默,不说话,以为很有种是不是!”
  许桑不解,“以全概偏?”
  “啊?”白晓莉话头被一岔,不过到底是教语文的,品点字眼,是专长……品到点不好的语气,她瞬间炸了:“对我这么有意见?!那别听我课了,出去,站走廊上,什么时候没意见了,什么时候进来!”
  说完,她背过身,连叹几口浊气,“你们上语文课,先把态度摆好,还有,都把精神给我拿出来!谁要是想跟他出去站,你就耷拉个脑袋,看老娘逮不逮得到你!”
  她这一声“振聋发聩”,大半部分蠢蠢欲动的人迅速安静成“鹌鹑”。
  教室里难得井然有序。
  等白晓莉抽到某个倒霉蛋背《出师表》时,吕丁转过身来,忙道:
  “她今天又发疯。许桑同学,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啊,就当出去吹个风醒醒神儿,没事儿。”
  赵鸿途也和道:“对,没事儿。这班上的人基本都出去过,就当是个入班传统,或者欢迎仪式。”
  “yep!易哥之前就经常出去,都熟了。”吕丁老练地朝他贼笑,“而且吧,如果摸得到路的话,你现在可以去小卖部,应该刚好有新鲜出炉的烤肠,包好吃的!”
  神他妈的烤肠啊……
  许桑摸起支笔,随手拿了个本儿,“嗯”了声,就往外走。
  要说什么感受,他倒真没有。
  又不是没站过走廊,尴尬几次也就习惯了。
  若说莫名其妙吧,也还好,第一天班主任阴阳任课老师时,他也算莫名其妙过了。
  早上八九点钟的走廊,带着自然界安宁的气息——正对面是树,树下面有草,草都衰了。
  派派的,教室间隔音效果极差都影响不了的“安宁”。
  毕竟,大早上的,甭说学生清不清醒,就连老师都云里雾里。
  许桑将校服拉链拉到顶,倚着墙,伸手把薄薄的本子摊开,盖上脸就睡。
  “早好——”
  蹲了半天保安室,徐贵把能抓到的迟到生都抓得差不多了,这儿忽地光明正大冒出一个,他差点晃眼看成领导,敬礼姿势都摆好了,走近才认出被“蹂躏”得没个正形儿的校服来,忙改口:
  “嘿!哪个小崽子,报上名来!”
  易承脚步一停,偏头看过去,“徐叔?早好啊。”
  “易承?!”徐贵看着人,“好个屁!太阳都晒屁股了,还没晃悠进教室,叫哪门子学生。”
  责骂完,他伸手薅了把易承的头发,“……真是你,你还舍得来上学啊?”
  易承往后躲开他的“爪”,伸手理了下额前的碎发,“想我了,徐叔?”
  徐贵立马收了笑容,一掌拍在他肩上,“滚滚滚,老子想谁也不想你,快去上课!免得等会又告黑状,说老子拦着你,不让你进校门。”
  易承笑着,“行。”
  好在学校小,忘了路都不打紧,易承上了教学楼,凭着浅薄的印象,上了四楼。
  才拐到楼梯口,就迎面对上正下楼梯的徐富。
  他顿了下,心道“祸不单行”,面上却还春风和煦:“老徐早上好。”
  “哟,还知道来啊。”徐富抱着保温杯,站在第二级台阶上,看着易承,语音发涩,“半年没见,瘦了一大圈…你这是,进厂了啊?”
  “……什么话。”
  易承提了提书包带子,斜倚着楼梯扶手,鼻尖嗅出股浓烈的菊花茶味儿,绕开了话题,“您还是一如既往的健康。”
  “你懂什么,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有身体,什么都是屁。”
  徐富说着,还旋开盖子,嘬了两口热茶,烫得他嘴皮直缩,哆嗦了两下。佯装什么也没发生,他道:“哦,对了,来了个转学生,塞你旁边了。”
  “哦。”
  “你这态度,唉,我看了他的成绩单,应该是个好学生,主要是数学贼好。”徐富合上盖子,“好久没见过成绩好的了,尤其是数学好的。你别有事没事乱烦我的好苗子啊,听到没有!”
  “……行。”易承诉道:“鲜花插在牛粪旁,我安静我不动,行了吧?”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徐富往下退了级台阶,老茧横生的手轻轻地拍了下他的肩。
  “你要老实点儿,也不至于是堆‘粪’……都几点了,再唠碍我事儿了。你快回去上课,等会儿白姐知道了又该骂我‘上梁不正下梁歪’了。”
  易承点头:“……”
  上四楼时,易承叹了口气:都什么些“刻板印象”!
  “我上周布置的背诵篇目,考虑到你们学习任务重,只安排了三篇,两篇都是初中篇目,结果呢,今天抽了三个人来背,一个比一个背得差!是不是我不一个一个监督,你们就不认真背了,啊?!”
  隔着两间教室,都能听到白晓莉贯通一栋楼的脾气。
  易承“啧”了一声,将将拐进后门前,脚步一滞。
  走廊上有人罚站,他见多不怪;
  睡得这么正大光明,倒还是少见。
  而巧的是,他看过去时,以本盖面的人,偏了下头。随后,“数学作业本”被抽离,眉眼间压着烦躁的人侧转过来,看向他。
  两人都愣了下,许桑先一步回过神来,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易承收回步子,将人细看了眼:“你——”
  话还没开头,后门口就窜出个人影,随后戒尺横在门框之间。
  白晓莉冷哼一声,粘着烂番茄色口红的嘴角都快牵到颧骨上了,她中气十足地道:
  “一个不留神,又闹喳了。易承,你是半点不尊重我啊,有半年没见了吧,这见一面就要给我整下马威,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