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沃心明忍了许久,童游不在这里,终于能把烟点燃了。
  她抽了一口,烟草的烟熏味刺激到了喉咙,沃心明咳嗽了几下,沃自心忍不住埋怨道:“医生让你戒烟,你的情况也真的不应该来这里,和刚才一样,我是在关心你。”
  “我当然知道你在关心我,”沃心明喝了口水,把咳嗽压了下去,“但是童童的情况不能大意,童童不愿意离开s区,只有我过来。不能让童童知道我来这里是为了他,他会自责。”
  “关于你说的那个有铁门的院子,等诸明知回来,你们一起出个任务。还有,你在报告上提到的索径正在被教化的可能性,我会让于今辛跟进。如果这个方法真的可行......”
  像是生怕说出来就不灵了,沃心明赶忙转了话头,又转头叮嘱沃自心回到研究所后做个全身检查,以防李英竹真的给他留下了伤口。
  沃自心点点头,正准备和沃心明一起坐着运输车离开,余光瞥到了防线,想起来了什么,
  “对了,姐。”
  “什么?”沃心明拿起了自己的外套。
  沃自心走到她面前:“你真的决定,像童童说的那样,把李英竹还活着告诉给李仪吗?”
  “为什么不呢?”
  “我还是觉得如果李仪想要开始新生活,最好忘掉一切,默认李英竹死在了过去是最好的结果。”
  沃心明摇摇头:“其实我骗了童童。我已经把李英竹的事告诉了李仪,但是在告诉她之前,我问了她一个问题。”
  “我问她,如果一边是李英竹的消息,一边新生活,你会怎么选择?”
  沃自心忍不住屏住呼吸:“她怎么选?”
  沃心明微笑道:“她选择李英竹。”
  “她说,李英竹是她的外婆,是把她当成女儿来爱的外婆。”
  *
  夜色渐深,索径一身血腥气坐在了湖畔。
  32号站在他的对面,点头道:“主人你放心,我会守住领地,不让任何人靠近。”
  索径启唇:“去吧。”
  32号却有些犹豫道:“我这一走,估计要好久才能回来。童童吃软不吃硬,主人你再怎么讨厌他的身边有别的污染物在,也不要再惹他哭了。”
  索径的眼珠转向了32号:“你以为,你为什么能活到现在?”
  他身上的血腥气未消,连带着音色都染上了冷冷的杀意。32号脖子一缩,赶忙跑了。
  32号走后,索径静静坐了片刻,他在等童游回来。
  索径抬起头,凝视着月色,这片月光让他想起来了某段往事,索径的左手幻化成了黑雾,右手伸进了左手的黑雾里,从中拿出了一个白花做成的手环。
  花环保存完好,黑色的雾气让花环上的花瓣依旧鲜嫩。索径低下头,极为爱惜地抚摸着稚嫩的花瓣。
  月光倾斜下来,索径的身影落在了湖面上,湖面波动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索径,其实你是一只污染物,对吧?”
  索径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向湖面,朱姐不知何时从水里钻了出来。
  朱姐没有被索径的眼神吓退,笃定道:“你不是由人类的污染物,其实,你是由污染物变成的人。”
  索径抚摸花瓣的动作未变,他低垂着的眼眸,并不意外朱姐知道了他的身份。毕竟,他从未在除了童游之外的人面前遮掩过自己的身份,别人的态度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
  朱姐又游近了一些,也坐在了湖畔,就在索径的对面。
  “而且,你喜欢童童,对吗?”
  第61章
  朱姐的话像是捏住了索径的心脏, 也像是揭穿了他的人类皮囊。索径呼吸一滞,手指下意识蜷起,脆弱的花环被他碰掉了一朵花。
  这朵花像是刚被摘下来, 鲜嫩欲滴。
  白花飘飘斜斜,晃晃悠悠地掉进了湖面。索径的视线一路追了过去,伸手想把那朵花捞起来。
  朱姐先一步把那朵花捏在了手里。
  朱姐分明没有说别的, 但索径却平白无故生出一股紧张来。
  就像......朱姐不仅会拿走这朵花,也会把他手里的花环全都拿走。
  黑色的雾气充斥了索径的眼眶,源源不断的黑雾从眼眶里流出,旁边的湖水无端结了冰,冰层在平静的湖面上缓缓漫延。
  朱姐用湿漉漉的手指滋润着白花的花瓣, 抬起脸,正好撞上索径撕开了人类的伪装。她没有躲回水里,面色平静,认真问道:“童童送给你的吗?”
  这个距离足以让朱姐将索径的各种表情变化看在眼里,因为距离够近, 朱姐的身上带着水珠,也结了一层冰霜。
  她知道索径动了怒。
  朱姐并不是在寻常的某天中突然惊觉索径的非人类身份。
  认识索径的第一天,找到了她的唐啸引来了童游, 童游哭着跑到岸边,半个身子都扑到了她的怀里。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童游流那么多眼泪,眼泪砸在她的身上, 又穿透了水面, 染咸了一整个湖。
  骤然离开, 她本来就带着愧疚,异变让她离开的那段日子一直泡在波动的水里,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自如, 但童游哭着,却让身处水里的她心慌不已。
  直到她轻拍着童游的后背,抬起眼眸,才意识到让她近乎心悸的源头在岸上。
  索径没有靠近岸边,孤零零地站在远处,像落单的社会隐形人。偏偏他的皮肤苍白得毫无生气又引人注目,朱姐直愣愣地望了过去,眼眶里涌动的黑雾如惊涛骇浪般将她卷入了深渊。
  那时正是雪季结束后的第一个春日,温暖的光线催化了湖面上的残冰,湖水也滋生出了暖意,朱姐却如坠冰窟,被污染了一半的灵魂都在颤抖战栗。
  少年鸦羽般的黑发垂在苍白的后颈,每一根细小的发丝都融化成了黑色的雾气。浓雾蓄势待发想要窜离本体,却因为索径的克制只能无力地彰显着躁动。
  索径的身影和张牙舞爪的浓雾被投在了地上,组成了一座隐忍待发的火山。
  光都穿不透的浓雾,剪影线条如触手般在地面起伏不定,一会儿想要抓住什么似的在地面拉长,一会儿又在堪堪触碰到童游的影子时懊恼缩回。
  黑色的雾气终于如同火山的岩浆般爆发,却散发出了彻骨的寒潮。似要将一切吞吃入腹的浓雾,带着铺天盖地的势头席卷而来,又在童游转过身的上一秒,悉数蛰伏。
  皮肤苍白,眼球漆黑无神,气息冰冷潮湿的索径站在阴暗的角落,对童游露出了一个无辜的浅笑。
  朱姐的睫毛覆了一层雪霜,现在的她似乎不再像初见时对少年心生惧意。她从记忆里回神,从容吐出了一口哈气,继续问道:“你知道什么是人类的爱吗?”
  她在“人类”两个字上落下了重音,仿佛在强调着索径非人类的身份,也撕开了索径身上只对童游生效的人类皮囊。
  索径眼眶里的黑雾依旧在逸散,衬得皮肤愈发苍白离奇。他似乎没有听懂朱姐意思,微微歪头,雾气因为他的动作在半空中淡化了虚影。
  “人类的情感很复杂,对朋友、亲人、师长和恋人的感情,我们都可以称为爱。”刚才的动作在索径身上毫无人气,透着一股子诡异。朱姐严肃道,像是抓早恋的家长,“但是这些,不能一概而论。”
  在这个狭窄的湖畔,掌握着生杀大权的明明是散发着攻击性和戾气的索径,但因为朱姐刚才那两句话,一切都颠倒了过来,此时在朱姐面前的仿佛只是一个需要受教的学生。
  索径的目光始终黏在朱姐手里的白花上,直到朱姐的话音落下,被追问而升起的短暂困惑终于消解,索径眸光微动,抬起了视线。
  朱姐就是在这里,用这样的语气,给他和童童讲着人类世界的文字和历史。
  童童在s区自由自在了太长时间,野惯了,突然把他拘着,很快就从一开始的好奇变得厌烦。朱姐迫切希望童童能好好学习,因为童童对学习抵触,她的语气从一开始的温柔变成了现在的严肃,在课堂上也渐渐变得不怒自威。
  这些变化索径都记得清楚,他却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渴望成为一个人类。
  最开始他只是和所有污染物一样、不,是比所有污染物都更不想和童游分开,所以他幻化出了人类的肢体和样貌。
  人类的外表的确让他站在了童游的身边,但他又在某个瞬间,突然意识到这些是不够的。
  童游是个人类,也更喜欢人类。他空有人类的皮囊,做出的事却总让童游红了眼眶。
  这不是他的本意。
  每次朱姐讲课,他都会努力听清每一句话,学习人类的规则。
  朱姐的每个提问,他都能对答如流。
  包括现在。
  “在你们人类看来,爱是保护、思念和祝福,是牺牲和成全,也是争取和勇敢。爱让心脏蓬松,也凌虐着心脏。”
  索径眼眶里的黑雾有了消散的迹象,一字一顿道:“人类的爱如此,非人类的爱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