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他把莫祈君放到座椅上,挡住了奚禾要探脉象的手:“没什么。”
  “没什么?”
  方铎先前就皱起的眉头更深,“林公子,莫姑娘方才那般发狂的模样,我可都看见了,奚姑娘是医师,你不告诉她,万一莫姑娘内里有什么差池怎么办?”
  林疏昀神色与口气完全一致的冷漠:“阿祈是我的表妹,我比你们都了解,她这不是病,只是一种后遗症,看病吃药解决不了,休息一下就好了。”
  外面的铃声渐渐停下来,怪人们的躁动也渐行渐远,衬得屋内更加寂静。
  方铎呼了口气,转过身去研究地图去了。
  奚禾打圆场道:“既然林公子有把握,我们这些外人也不必担心了,我看就让莫姑娘去我房中好好休息吧,咱们在外面说话也吵,若是她醒来之后还有什么异常,我再去帮她看看也不迟。”
  “多谢。”
  林疏昀略一颔首,捡起匕首,抱起莫祈君进了屋。
  待人出来后,方铎从地图中抬眼问:“林公子,方才莫姑娘说你对此间之事颇有建树,那这阵法你可认得?”
  “你我之间不必那般在意礼数,直呼其名便可。”林疏昀没有给他眼神,只是接下道,“这阵法太过古老复杂,我的确不知具体何为,但我知晓与此阵中心处有异曲同工之妙的一种祭祀阵法。”
  “是什么?”
  “夺命献祭之阵。”
  此言一出,方铎与奚禾都沉默了,看得出被短短几个字震慑到了。
  “可是这种东西,施咒者或者说组织者,应当不可能是常人吧?”奚禾缓过神,摇着头呢喃起来。
  “我以为是上天施予的诅咒,没想到背后竟是人为?可上越城中何时有过这般人物?”
  林疏昀平视她道:“要想有足够的能力去制造出一个祭坛,并且让祭祀仪式运作起来,也许不止一个人,也许是隐藏在常人之中的非常人,又也许,是一直就存在于你们眼下,但你们却不会联想到的人物。”
  思量之后,方铎有了切入的眉目:“上越城没有这样的人,附近可有或者曾经有过?”
  “且不考虑故意隐藏身份的,他或者他们也只会是祭司,道长,或是一些以此谋生的人,由于平日的正常行事而被忽略了。”
  这番话倒是点醒了奚禾:“方公子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个人,只不过”
  她欲言又止,纠结于该不该提出:“只不过那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传闻了,我怕说出来反倒误导你们。”
  方铎见状道:“奚姑娘但说无妨,传闻与否,取决于其中加工了多少,很多时候真相就隐藏在传闻中,即便不是,也颇具参考价值。”
  他既给了定心丸,奚禾就老实吞下,深吸一口气,说道:“顺着上越城往南一直走,十多里外有个村,叫做井大村。”
  “那位老妇人刚才提的。”林疏昀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
  奚禾一顿,道:“是。”
  “井大村是奶奶的故里。”
  她应当先前和方铎说过自己的身世,所以他没有多问她为何背井离乡不回,只是慨叹:“你们这么多年未曾回乡一朝,也难怪老人家虽神志不清,心中却还惦念着故里,看得出抱有很深的念想,有家却回不得,真叫人唏嘘。”
  奚禾闭上眼,不是是苦是悲:“不说这个了,毕竟犯了错,这也算是一种惩罚,我接着和你们说说井大村的故事吧。”
  “估约四十多年前,井大村还是个风调雨顺,安居乐业的村子,说不上大富大贵却也幸福安康,据传是因为村子里有一位庇佑众人的神女。”
  “神女日日为村子祈福,旱灾之时与上苍沟通,求得大雨连绵,瘟病之时同样也求天求地,人人因而平安无灾,村中的百姓当然信奉神女,将她尊为天。”
  “可好景不长,有一天,从朝廷传来的消息,四处都在执行一条命令,名曰‘除魔计划’,该条命令声称,所有的秘术师皆是祸端,村民们不懂何为秘术师,却也知道除魔除魔,要除的自是非常之术。”
  奚禾神情很平常,当真当作了一个故事来讲,林疏昀越听却面色越冷:“他们把神女除去了?”
  “是的。”她语调平和地接着说,“彼时村庄想要集体迁移到更好的地方去,为了邀功,神女便变成了妖女,那些曾经帮助过的村民,解决过的灾祸,都变成妖女一手促成的惨剧,整个井大村的人被愤怒冲昏头脑,毫不犹豫听从朝廷要处死妖女。”
  方铎道:“我猜,她并没有死?”
  奚禾点点头:“传言的最后,是妖女逃走,从此失去了踪迹。”
  “一道圣旨便让他们昏了头,说到底,就是愚昧。”
  奚禾与林疏昀对上目光,有些意外:“我以为林公子这种人,是不屑于站边的,更何况还是站在官府的对面。”
  他没有再说话。
  “我不这么认为。”
  方铎却提出了不同看法,“既然是逃走,最后散播出来的消息便不能客观了,有人散布对村子有利的说辞,就会有人散布对神女或者妖女有利的说辞,这毕竟只是一种传闻,真相还是需要考究的。”
  “方公子说的也有道理。”
  奚禾颇懂人情世故,两边端水后继续说:“所以方才听见你们提到类似的人物,我头一个就想起了这则传闻,有没有一种可能,是那个女人为了报复村民,又回到井大村惹是生非?井大村离这里虽然不近,但也不远,上越城会不会是被村子波及了?”
  “确有可能。”方铎覆手而立,不置可否,“也许只有去井大村看一看才能进一步推测真相了。”
  脑中有了计划,他当机立断:“奚姑娘,这群怪人何时才会散去?或者说,
  何时才不会像夜间这般灵活?”
  “一般在卯时之前。”
  “好,那明日寅时我就出发。”
  “方公子打算一个人去?”奚禾忧心道,“如今的井大村是何样外人根本不得而知,那个村子已经封闭了很久,充满变数,我看要去的话还是让林公子陪同一块去吧,两个人一道好歹有个照应。”
  方铎一愣,转头望向林疏昀:“我是没有问题,就是他也许会担心莫姑娘”
  “我同你去。”
  林疏昀说完,目光平静地朝奚禾投去,她倒是个七窍玲珑的,即刻道:“莫姑娘你尽管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夜风断断续续地敲打着周边,毫无章法的节奏被门窗隔绝,每个人都心怀各异,连带着风声与心境相辅相成。
  这一晚很快过去。
  天际尚黑的时候,方铎撑着太阳穴从桌旁醒来,揉了揉睛明穴,舒展了一下固定太久有些酸痛的腰背,环视一圈,没看见林疏昀的身影。
  他收整了仪容,行至城门口,方见到对方已在那里等候多时。
  “疏昀,起这么早啊。”
  说直呼名姓他就去姓直呼,丝毫不觉得哪里古怪。
  林疏昀被他喊得不自在,微微拢起眉头,却不想告诉他自己的表字,便也不驳斥,翻身上马就走。
  方铎很快跟上,扯着缰绳,开口道:“我以为你不会放心留莫姑娘一人在屋子里。”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林疏昀冷冷道,“她有手有脚,又不会饿死。”
  方铎爽朗一笑:“不过你不也有事情要调查么,为何会暂且搁置,随我一同?应当不能是担心我一个人顾不过来吧?”
  林疏昀面无表情反问:“那你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方铎稍稍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道:“如果我说,我想查的事,与这场祭祀息息相关呢?”
  林疏昀侧目看他,须臾收了视线:“那我也与你一样,我要查的,亦与祭祀有关。”
  他打的主意很简单,虽说至金之物气息就在上越城内,可若是找不到支配这群“活傀人”的幕后主使,不光莫祈君要受到铃声的困扰,只怕是至金之物也会被藏得严严实实。
  这怎么不算与祭祀有关呢?
  方铎眨了下眼,复笑起来:“我说,你也太不真诚了,我与你讲实话,你却与我打哈哈?”
  “与刚认识一日不到的人讲真诚——”
  林疏昀随身下的马奔腾而去,留下冷冰冰的五言,“那才是愚蠢。”
  尘土飞扬,方铎抬脚一踢身下马,追了上去,声音也随之飘散风中:“你真是冷漠啊,好歹我也救过令妹的性命吧!”
  二人一路驾马疾驰,越往南走地势越发崎岖,道路越发磕绊,马匹前行艰难而缓慢,到后来他们只能下马,牵着马徒步前行。
  此刻天尚未完全光亮,四处灰蒙蒙的,白日时分本就寒冷,更别说还有阵阵晨风吹得奇冻无比,二人脚程不算慢,遥遥地便看见了一个村子的轮廓,只是两匹马都相继停下来,不愿继续靠近,如同感受到里面有什么不太好的东西。
  “将它们拴在这附近吧,看样子前面路也更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