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旁的几位妃子噤若寒蝉,各个不敢抬头,贤妃便是其中之一。
  卞持盈颔首,声音清脆如玉珠落盘:“陛下说得是,本宫早有此意,后宫之事繁琐细密,还得兼顾前朝政事,其中给事中贪污受贿一案尚未结案,需得乘胜追击。只是后宫之事繁杂细碎,贤妃万不可懈怠。”
  妃子中的贤妃往前走了两步,恭敬应下:“妾惶恐,一定不会辜负陛下、殿下的信任。”
  周围投来几股夹杂着嫉妒的视线。
  贤妃不由在心中苦笑,都羡慕她有了掌宫之权,可又如何?皇后掌管前朝后宫,本事之大,她难道能翻出皇后的五指山不成?
  更何况……
  贤妃想起方才皇后的话,手心濡湿一片。
  给事中是她曾经的闺中知己,这事谁也不知道,皇后为何特意说这话?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贤妃腿有些软,唇瓣抿紧了两分。
  皇后是在敲打自己吗?她不敢深思。
  后半夜折腾好一阵,再回昭阳殿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卞持盈没什么困意,她盥洗一番,坐在镜前梳妆,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出神。
  “殿下这是想通了。”朝玉站在她身后,正在替她篦发,言笑晏晏。
  卞持盈看着镜中,没什么神色:“这话我却是听不懂,若是换了旁人,巴不得主子多揽权。”
  朝玉叹了口气:“话虽如此,可殿下既要参与朝政,又要掌管后宫。朝中大大小小的事您都要裁断,再加上后宫琐事,一堆事压上身,哪里吃得消。”
  卞持盈早就想将后宫之权交出去了。
  只是她脾性难改,觉得事事都要做得周全妥当,她样样又爱掐尖要强,即便往她身上堆再多的事,她也能一声不吭扛着全办得漂漂亮亮的。
  可是重活一世,她却不这么想了。
  外边儿忽然传来说话声,还夹杂着女童的哭声。
  卞持盈眼皮一跳,撇开朝玉的手起身来扭头看去:“宝淳!”
  第2章 一口所敌
  ◎这一次,死的人一定是晏端。她保证。◎
  乳母抱着宝淳公主进了内殿来,神色无措:“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公主睡得好好的,突然就哭了起来,嘴里不停喊着‘娘’。”
  卞持盈伸手接过宝淳,她拍着女童柔软的身子,看向乳母:“你下去吧,我哄她一会儿。”
  她抱着宝淳坐了下来,眉目柔和:“怎么了?是想娘了吗?”
  宝淳乖乖地依偎在她怀中,三岁的女童,模样生得极好,脸颊雪白柔软,眼眸明亮清澈。
  她长得很像卞持盈,勉强只有两分像晏端。
  “梦到娘了。”宝淳睫毛还是湿湿的,一簇一簇黏在一起,眼里还有未褪的水光。
  女儿乖巧娇憨,声音奶气,卞持盈心里发软,她低头在女儿脸上亲了两口:“梦见娘什么了?”
  宝淳抬起湿润的睫毛看她,张了张嘴:“娘……”
  卞持盈又亲了亲她软软的脸颊:“娘在这里。”
  宝淳水汪汪的眼眸盯着她看:“娘……娘吃了……红,倒地上!”
  卞持盈听得很费劲,没有理解宝淳稚嫩含糊的话语,她捏了捏女儿软乎乎如藕节般的小手,笑着哄问:“是梦见娘吃好吃的?”
  宝淳执拗地盯着她:“娘……爹爹……大剑!”
  卞持盈笑意僵在脸上,少顷,她低头与宝淳面贴面,嘴唇抿成线,隐隐发白。
  “娘!”宝淳叫她,声音清脆。
  她搂着宝淳软软的身子,闭上眼:“娘在这里,娘不走。”
  她吃了酒,红色的血,倒在地上,晏端拿着长剑。
  宝淳竟是梦到了上一世。
  卞持盈呼吸有些急促。
  “娘!”宝淳与她面贴面,乌黑水亮的眸珠转啊转:“想爹爹!”
  卞持盈睁眼,还没来得及说话,便看见晏端进了殿中来,神色有些莫名。
  身边的宫人跪地行礼,卞持盈搂着宝淳,一动不动,静静看着他走近。
  晏端看着她重新恢复冷漠的神色,心里轻嗤一声。方才对女儿的柔情全然消失,怎么?难道他就不配得到她的一个笑脸吗?
  他随意坐下,侧目看着这对母女。
  卞持盈没有看他,只是低头看着掌中女儿软和圆润的手臂,轻轻捏着。
  气氛有些凝滞,晏端皱起眉头刚想说什么,忽然对上宝淳乌黑明亮的眸子,他一下卡了壳,那些不太好听的、刻薄的话就这样挤在喉口,不上不下。
  “爹!”宝淳高兴地挥舞着胖乎乎的手臂。
  晏端应了一声,他意识到当下不是谈话的合适时机,于是他起身来,摸了摸宝淳的发顶,瞥了一眼妻子,一言不发离开了。
  他走后,卞持盈低头亲了亲宝淳的额头:“再去睡一会儿好不好?”
  宝淳仰头看她,神情依赖:“娘......”
  卞持盈笑着搂着她:“娘在这儿,宝淳醒了就能看见娘。”
  宝淳还是被哄去睡了。
  卞持盈毫无睡意,她起身来进了内殿。
  她亲自站上高凳,将条案后那幅画像取了下来,扔给朝玉:“拿去烧了。”
  她向来说一不二,朝玉有些惶惶,但又不敢多嘴,于是连忙接过。
  卞持盈站在条案边,看着空空荡荡的墙面,面无表情。
  宝淳梦到了上一世自己身死时的画面,她年纪尚小,不知生死大事。但随着年纪渐长,若还记得梦境,她必定会心生疑窦。
  还有晏端。
  卞持盈扶着条案坐了下来,眉眼含着冰霜。
  细细回想往昔,再观今日,她迟钝地发现晏端对宝淳竟无甚父女之情,即使有,也只是淡薄如水。
  那上一世她身死后,宝淳的结局如何?是被随意丢给乳母,还是另寻妃嫔教导?
  宝淳最最是依赖她,每日都要见着她,若见不着,便要啕哭不止,生生哭厥过去。
  卞持盈不敢深想,上一世她死后,宝淳的结局究竟如何。
  她抿紧唇瓣,下颚绷紧,眉目愈发冰冷凌厉,搁在条案的手也不自觉握拳收紧,指骨凸起,青筋浮现。
  这一次,死的人一定是晏端。
  她保证。
  条案上握拳的手忽然就松开了。
  给事中曹敏平,于昌安二年大雪那日,被人检举揭发贪污受贿,因贪污数额之大、牵扯甚广,故尚未发落,如今关在刑部大牢中,不见天日。
  卞持盈去了一趟刑部。
  回到金銮殿后,她望着桌上的奏折出神。
  “在想什么?”晏端不知何时进了殿来,他坐在皇后身旁,面容柔和。
  卞持盈回过神看他:“陛下伤势如何?”
  言语之间毫无亲昵关切,只有冷冰冰的字眼灌入晏端耳中。
  她素来如此,冷漠自持,即便他们是夫妻,她也不会柔媚动人,也不会作小鸟依人状,从来、从来如此。
  晏端有些如鲠在喉。
  他侧目看着堆在案上的折子,少顷,又回过头去看她:“没什么大碍了,已经在结痂了。”
  他伸出手,握住皇后的手:“那日是我受了伤,言行无状,你切莫放在心上,皎皎。”
  皎皎是卞持盈的小字,她生于一个秋日的夜里,彼时满月高挂,故取小字“皎皎”。
  卞持盈静静看着他,看着他故作情深,虚情假意。
  “陛下龙体受恙,一时失态也是寻常事,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她语气一如既往的生硬。
  晏端坐在她身侧,看着她莹白的脸颊,握着她的手用了几分力,他凑了上去,温热的鼻息扑在她脸颊上,言语暧昧:“今晚……朕去昭阳殿……”
  卞持盈忽然抽出手,不动声色取过一叠折子:“陛下,这是关于给事中一案的详述,其中记载了给事中与……”
  “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和朕谈论政事?”晏端打断她的话,面色不虞。
  皇后不为所动,声音掷地有声,条理明朗:“给事中与户部侍郎暗中勾结,私吞赃款,中饱私囊,簠簋不饬,若不极力整治,风气一旦形成,朝中恐难有安宁之日,届时,政以贿成,贪墨成风,到那时再想整肃,恐怕无力回天。”
  晏端脸色难看至极,呈铁青色。他慢慢收回手,眉目沉沉,面容紧绷,看上去尤为愤怒。
  卞持盈知道,他并非是因为贪官污吏而愤怒,而是因为户部侍郎是他的一颗暗棋。
  偏偏这颗暗棋,还以贪污的形式冒了头,被自己给抓住了。
  卞持盈忽然心情变好了起来,她倒是想看看,晏端究竟要如何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处置户部侍郎。
  是弃还是保?
  她递去奏折,语气不疾不徐:“依陛下看,此案该如何处置?”
  晏端接过奏折,从左至右,从上至下,将此案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包括户部侍郎的野心,跃然纸上。
  那个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