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我让弥深给你们也安排了温泉。”卞持盈看着镜中的迟月,温和道:“一会子也去泡一泡吧,祛一祛寒,今晚熬得厉害,明日睡个懒觉,毕竟后边儿还有的忙,这是最后松散的日子了。”
  迟月笑着哎了一声:“多谢陛下。”
  盥洗后,卞持盈换了一身藕荷衣衫,披着袍子去了温泉房。
  从两屋连接的长廊走过时,卞持盈冒着寒风看向外边儿——无边黑暗,寂静无声。
  她垂眸踏进温泉房的那一瞬,暖意席卷了她全身,她一下子放下了瑟缩的肩膀,整个人舒展许多。
  一双手伸来,替她褪下外袍。
  弥深转身将袍子挂在木施上,回身看她:“我准备了一壶酒,吃一盅?”
  卞持盈刚好也想喝两杯,于是点点头,应允了。
  月白风清,夜静更阑。
  卞持盈静静地看着炉子,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弥深正聚精会神地煮着酒,不消片刻,满室酒香。
  “陛下当初为什么会选择我?”弥深斟满一杯酒递去,看着她的眼睛问:“很是突然,不知缘故。”
  卞持盈接过酒杯送去唇边,须臾,她放下酒杯支着脑袋:“是问我为什么选择你,还是问我为什么选择弥家?”
  “这不一样吗?”
  “自然不一样。”
  卞持盈看着杯中酒,唇边笑意清浅:“你与弥家,于我而言,是两码事。”
  弥深:“我是弥家人,身后是弥家,如何不一样?”
  卞持盈没说话,只是兀自看着小几上的炉子酒壶。
  弥深于她而言,的确不是普通的竹马,年幼时,他几乎包揽了她所有的少女心事,譬如和晏端的小争执,又或者是不满崔珞珠的种种安排等等。
  即便他身后没有弥家,于她而言,也是不一样的。
  想到这里,她开了口:“倘使你不姓弥,我也会选择你。”
  弥深心下一动,他起身来走到她身侧坐下:“那我还是姓弥吧,这样就能帮到陛下了。”
  卞持盈转头看他:“就这样和我在一起,没名没分,会不会介意?”
  弥深摇头轻笑:“早年,我最大的心愿便是陛下能多看看我,于是我奋起直追,终于入了大理寺,也终于教陛下看见了我。如今能与陛下这样相守相伴,对我而言,已经是莫大的荣幸。”
  他说完这段话,神色忽然变得有些犹豫,唇角微动。
  卞持盈挑眉:“还有什么话想说?”
  弥深语气有些忐忑:“……我与陛下,能不能有一个孩子?”
  他急切补充:“陛下放心,绝不会影响皇太女的地位,也不会与她争这天下,我会养在弥家,给他编造一个身份,不会教他知道真相。”
  “弥深。”卞持盈平铺直叙:“我不允许有任何人威胁到宝淳,一丁点风险也不行,我这一生,只会有宝淳这一个孩子,倘若有意外发生,倘若我怀孕了——”
  她看着弥深的眼,毫不留情:“我会流掉这个孩子,并且,和你一刀两断。”
  “所以你。”她端起杯子喝了两口酒:“在房事上慎重一点,做的准备足一点,我不希望看到意外发生,也不想和你一刀两断,但事情一旦发生,我就不得不做出决定,避免更多意外产生。”
  弥深垂眸,长长的睫毛盖住了他的眼眸,他不说话,只是脸有些白。
  卞持盈没有催促,只是品着舌尖酒,优哉游哉。
  “陛下……”弥深轻声呢喃:“陛下还真是狠心。”
  卞持盈:“怎么?怨我吗?”
  “我若怨陛下,陛下会如何?”
  “不如何。”卞持盈放下杯子起身来:“我意已决。”
  她走向温泉房间,背影翩跹,裙摆逶迤。
  弥深看着她的背影,眼底有漩涡逐起。
  ——
  温暖柔软的水包裹着身子,很是舒适。
  卞持盈闭上眼靠着池边,她穿着一件绯红小衣,细细的红带系在颈后,衬得白玉似的肌肤更瓷白无瑕。
  水波荡漾下,风光若隐若现。
  身后传来脚步声,卞持盈睁开眼回头看去,似笑非笑:“怎么?想通了?”
  “想通了如何,想不通又如何?”弥深披着雪白中衣,行走间精壮的腰腹上是起起伏伏的线条。
  他坐在池边的藤椅上,看着池中的人自嘲:“我从来没有选择的机会,陛下也不会给我这样的机会。”
  “这是在使小性子?”
  “陛下姑且可以这样认为。”
  卞持盈笑笑,她转过身来,趴在池边看他,语调漫不经心:“弥深,我想你早就明白,与我在一起你会有怎样的前景。你知道这些,却还是选择和我在一起,你知道和我在一起你会被压制,和我在一起你会有一些俗世的愿景无法实现,这些你都知道的,但是你太贪心,明明知道,却还是存着一份侥幸,侥幸会有如愿以偿的那一天,可如今,你的侥幸被我扼杀了,眼下,我给你选择,门在那边,你出了这门,你我便是清清白白的君臣,再无其他瓜葛,要如何选,全凭你自己。”
  夜里忽然飘起了雪,檐下的灯笼依旧摇摇晃晃。不多时,长廊下的长椅上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白,如撒盐一般。
  园子里的枝桠上也逐渐被白覆盖,慢慢的,这白堆积得愈发多了,压得枝头沉甸甸的。
  不知是几更,或许是拂晓。
  柔弱的枝头终于受不住这雪,“嘎吱”一声,枝条连着雪一起掉在地上,雪越下越大,断枝被这深深浅浅的雪覆盖,再看不见一点。
  温泉房里氤氲一片,白雾缭绕。
  卞持盈趴在池边,肩颈前胸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红痕,她眸光迷离,雪白的臂膀软绵绵搭在池子边沿,身后不停有水浪打来,落在她臂膀之上,又缓缓滑落,没入池中。
  雪终于停了,天也快亮了。
  温泉水依旧热着,卞持盈嗓子干涩得厉害,被弥深对嘴喂下水后,终于滋润了许多,只是还不等她喘口气,那水浪便又开始起起伏伏。
  终于天明,卞持盈昏睡过去,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温泉房里一片狼藉,是弥深亲自收拾的。等收拾干净,他坐在昨晚那张藤椅上出神。
  堂兄弥远的话在脑海中不停浮现,仿佛带着某种魔力一般,驱使着弥深去作为。
  他转头看着温泉房的门,神色复杂。
  昨晚他没有出这门,而是下了温泉池。这也意味着,他臣服于元嘉帝,而非……
  弥深闭眼深叹,繁复的想法在脑海里碰撞搅弄,搅得他脑仁疼。
  日光照射进屋子,弥深睁眼,眼中一片清明,他看着探进屋子的那抹阳光,忽然就想起那年春日,他兴冲冲跨进门时,卞持盈冲他的那一抹笑。
  如这抹光一样,明媚青涩。
  罢了。
  他站了起来,掸掸衣衫,且行且歌吧。
  卞持盈醒来时,浑身上下软绵得厉害,午饭是弥深搂着她,亲自伺候她吃下的。
  “这次你胡闹得厉害。”她抬手将他凑过来的脸推开,眼皮还有些肿:“下次再这样,我就要生气了。”
  她知道他有脾气,所以特意纵着他,但只此一回,若再来两回,她怕是要散架了。
  “是是是。”弥深亲了亲她嘴角,笑得宠溺:“臣再也不敢了。”
  见她眼下仍有黛色,他有些心疼道:“陛下再睡一会儿吧,离下午启程回宫还早。”
  卞持盈:“我再睡一个时辰,你记得叫我起来。”
  弥深伺候着她睡下后没有离开,而是静悄悄坐在榻边,凝视着她面容,眼底晦暗翻涌。
  不知过了多久,他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起身离去了。
  窗外阳光明媚,照得窗纱亮闪闪的,屋子里也是一片亮堂。
  卞持盈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她盯着上方帐额,面上无甚表情,直到眼皮愈发沉重,她这才缓缓闭上眼,沉沉睡去。
  临回宫前,卞持盈都没能等到来寻她的妃嫔。
  上马车前,四妃昭仪皆朝她行礼,恭敬非常。
  卞持盈:“你们都想好了?此时若是提出,我亦应允,等上了这马车,便没有你们反悔的余地了。”
  贤妃林语嬛站了出来,她福了福身,声音清脆温和:“陛下待我们极好,仁厚宽和,恩泽均沾,我们都愿意留在宫里,闲暇时陪陛下解解闷说说话也是极好的。”
  平心而论,不管是以前的皇后,还是现在的元嘉帝,卞持盈都不曾苛待过后宫的妃嫔,反而对她们照拂有加。
  现在后宫只有她们五人,元嘉帝对她们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不定宫内的日子会逐渐热闹起来,在宫里她们身份尊贵,被人前呼后拥地伺候着,除了陛下公主,没有长辈压着,也没有莫名其妙的亲戚和闲言碎语,这哪里不比宫外好?
  所以她们没有犹豫多久便决定留下。
  卞持盈颔首,阳光照耀在她眉眼上,琥珀似的眸珠染着笑:“想好了就行,回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