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苏商从它的视线中看到,男人的脸上趴着两只苍蝇,即使它们落在他的眼睛上,他也不会眨一下眼。
  小鸟似乎想要去捉虫,不过,还没来得再飞起来,就耗尽了生气,在男人桌上化作了一张带着折痕的黄纸。
  这就有些麻烦了,如果之后有人进去,发现知州的反常,又看到了那张折纸,那这锅……
  无所谓,反正是天衍盟来背。
  苏商转头打算去林凤远说过的,挖破了封印的矿井那儿瞧瞧。
  虽说只要功夫深,就没必要费心思用技巧。
  但彭道人好歹也是干过翻天覆地大事的人,它向来喜欢搞阳谋,这么鬼鬼祟祟,藏头露尾的,是不是就说明,它这会儿其实很弱呢?
  被封印了数百年,没吃没喝的,也早就没了追随者的供养,确实该虚弱。
  这时候,最好趁它病要它命,等它喘息就是对自己残忍。
  她是这么想的,巫槐大概也是一样。
  等来到峡谷的矿井四周,离着老远,苏商就看到了官差拉起围挡,不许人出入。
  不是,之前完全没察觉到,崖城有这么多官兵啊!
  而这时,苏商想起一个先前没有特别去思考的盲点。
  林凤远和她说,这峡谷中的矿坑深处挖通了大封印。
  那就只是破了吗?其他的后果呢?
  显然,她这会儿就是看到其他的后果了,就见在矿坑附近支了很多帐篷,都被官兵守卫着,仿佛里头住的是什么重要人物。
  苏商刚想找周围的百姓打听下究竟怎么一回事,余光就看有个身材高挑的男人,正从一间帐篷中出来。
  他穿着长风衣,带着眼镜口罩和皮手套,就只露出来一丁点儿额头和,跟那几个看守说了几句话,就被放行出来了。
  苏商盯着这人穿过缓冲区无人的街巷,将外套和手套都在这儿脱下来丢进了板条巷子里,露出里头的衬衫。
  等颀长的影子来到巷子口,就被一只突然伸出的手,抓着领子带到了一旁角落里去。
  “你原来能直接伪装成人?”
  “你果然还是来了。”
  异口同声。
  第59章 “你们留过洋的人就是新潮哈……”
  巫槐不奇怪苏商会来,拦是它的事,苏商可没答应。
  她有多倔强,巫槐可是再清楚不过。
  所以,它也只能稍微拖延下苏商的步伐,先行来探查并排除些危险罢了。
  苏商可是震惊坏了。
  倒不是震惊巫槐在这儿,要调查大封印,这矿坑当然是绕不过去的,她早就准备好来这儿堵巫槐了。
  哪怕她身上的胸针拒绝指路,巫槐也改变了容器的样子,为了潜入嘛,肯定要平凡不惹眼才好,甚至连身高都有所变化,但苏商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它。
  苏商的震惊,来源于牵到它的时候,感受到的脉动和体温。
  当时她还腹诽,这种没体温没心跳的邪祟去装成个医生的模样,如果真要给人看诊,岂不是一接触就露馅了?
  这要怎么平安出来,总不会催眠了在场的所有人吧!大封印的漏洞就在旁边,真的很容易打草惊蛇。
  结果伸手触碰到它,才发现,它的人类皮囊很完美,不光是外观层面上,还包括了状态,体温也好,带着血丝的眼睛也好,都真实的过分。
  巫槐则只是抬起一根手指比在唇前:“嘘,咱们去旁边说。”
  这小巷子已经被清空成了一片隔离带,平民不准靠近,其间不时也会有官兵巡逻,不是个适合说话的地方。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一段距离,拐进了一间空屋,地面上遍布划痕,灰尘满布,大约是已经废弃的仓库。
  苏商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兴师问罪:“所以你哪里搞来的生气,嗯?”
  是要别人渡给它了吗?还是说杀了谁直接抢夺的呢?
  苏商也不知道自己潜意识里认为究竟是哪一种,总之就是很不爽。
  巫槐似笑非笑,慢条斯理的解释道:“一些小生灵的回报罢了。”
  它的目光扫过墙角,立刻就有一只壁虎爬了过来,歪头,用同样翻滚着漆黑的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苏商。
  巫槐这段时间几乎是走到哪里就喂到哪里,当初就只是为了让它们充作自己的耳目,但如今倒是有了些额外的用处。
  苏商这才反应过来。
  她咬牙:“所以其实你早就不需要我渡生气给你……”
  巫槐却摇头,无辜的语气恰到好处:“没有很早,我收回散落在崖城的肢体,也不过三日。”
  大敌当前,苏商选择不追究这个理由的漏洞——
  虽然在崖城是三日,可在南安城到处投喂,以至于耳目遍地,可要早很多。
  她又不太放心的问了句:“你真的没暴露?”
  巫槐:“当然,我自从进了崖城,就没有脱下这层皮囊。”
  苏商不置可否的挑眉。
  在她看来,巫槐哪怕有了人类的皮囊,也总有很多细节不那么像人,比如它每次微笑都相同的,复制粘贴出来一样的弧度,比如它其实从来不会露出惊讶的神情,因为它单纯的不在意,目空一切。
  平日倒是没关系。
  她本来就是天师,跟班不同寻常,别人也会主动脑补很多理由,和外人也不需要过多交流。
  可如果是现在这种情况,但凡跟它相处超过一刻钟,就会看出来它根本不是人吧?
  巫槐却只是摇了摇头。
  所有人都自认为是主角而非观众,一旦它改变了那过于惹眼的外表,可不会有其他人,和苏商一样细致的观察它。
  言归正传,巫槐将它的收获一一告诉了苏商。
  前夜,下过雨之后,矿坑下边冲刷出了个从前崩塌过的坑道,雨停之后,矿工们进去探查,发现了宝石。
  那宝石和从前挖出来过的完全不同,并非是不起眼的原石,直接从湿润的山石缝隙之中透出莹莹碧翠色,稍微挖开些,就能看到那一颗颗都圆润可爱,晶莹剔透。
  毕竟是雨水冲刷出来的,倘若再来一场大雨,又被崩塌的山石掩埋也未可知,矿工忍不住徒手就能去从湿润的山石里将宝石抠下来几颗。
  哪知在宝石后边的泥土却奇臭无比,无人能顶着这种腐尸一般的恶臭在狭小的洞窟内劳作,他急忙跑出了矿洞。
  出来后,他还没来得及将这一发现告诉众人,就见掌心里的宝石,一见光便融化成了碧莹莹的臭水。
  在场所有闻到这味道的矿工都当场被熏的呕吐不止,随后立刻害了病,高烧不止。
  官府的反应速度很快,立刻派兵封锁了矿坑这一带,说是可能矿坑下边,挖到了古时候的埋尸坑,他们挖出来的不是宝石,而是疫病。
  苏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问:“还有别的情报吗?”
  巫槐说有,但就是一些细枝末节。
  动物总是最先察觉到危险的存在,但是崖城里的飞禽走兽,并没有狂躁不安的吠叫,试图逃走,而是一切如常,甚至比平日更安静了。
  人也是一样。
  被提线木偶一般控制着的就不提了,其他人的状态也很反常。
  有人不断在死去,又传说有疫病,原本许多住在矿坑附近的居民,都急的不行,计划着该怎么偷溜出城,去外头避祸。
  可一夜过去,他们却诡异的平静下来,跟街坊邻居聊起来,也只说是先前自己杞人忧天了,那些事跟他们这样的平民百姓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不需要在意。
  就仿佛整个城市里的一切,都泡在温泉里,安逸,闲散,天塌下来也只会当被子盖。
  苏商想,这也是彭道人的拿手好戏了。
  他当年为了向他所侍奉的那位邪祟献祭,用尽残忍手段献祭了许多追随者。
  按理来说,那些教徒之中,该有不少人察觉到危机的。
  可直到最后,彭道人也是被天衍盟封印,自始至终手下都格外忠诚,无人反叛。
  苏商又不是没接触过邪教,自愿投身其中之人,往往有所图,哪怕只是求个心里安慰,那也是一种图谋,而不是当真将教主当做了神明,愿意无条件奉献一切的。
  “这手段,还真挺厉害的。”
  但这一点,也就是能麻痹一下百姓,让他们不那么慌乱,再想让他们为其所用是不行了。
  已经距离乱世数百年,普通人对于动刀兵的事太过陌生,也本能的畏惧,彭道人再怎么洗脑,也没法操控一城的民众来唯命是从,让他们替自己去对抗官兵和天衍盟。
  那毕竟是要见血的。
  再就是,崖城里所有的残魂鬼怪,妖邪秽物,全都被一扫而空。
  这让苏商想起巫槐去过的坟墓,也是那么干净。
  “这彭道人明知道封印破了,却不直接离开,也没有别的动作,所做的一切,该不会就是为了吃饭?”
  苏商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踱了两步,衣角擦过架子,带起一片烟尘,在门缝透进来的明亮光辉中狂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