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她也一定恨他的,否则在找尸身后,怎么将他埋在偏僻的郊外,裴淮义不想再看到他,他是个骗子,背叛者。
  他缓缓蹲下,没忍住抽泣声,如果她坚信成恩身死,方才为何屡屡试探,还是她发现了什么?
  女人带给他的威压太强了,他差一点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楚临星深吸一口气,忍住酸涩的泪意,偏头干呕。
  第10章 第10章讨厌
  裴淮义讨厌他。
  这个念头仅仅是出现,他就失去了所有的抵抗力,整个人宛若被抽空,就这么跌坐在地,任由新鲜的土壤弄脏他的素衣。
  她赏的银钱沉甸甸的,坠得他心口发痛。
  裴淮义已经有了新欢,她们的关系看上去很好,这些与他都没有关系。
  他只是一个死人,也不会再跟她有任何关系。
  楚临星捧着小腹,无力地倚在碑文边。
  他不想这样的,可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并不给他机会。
  开元十年,秋末,一场大火烧了颍川的知州府。
  “走水了,走水了!”
  楚临星被火光晃了眼,他忍着腰间的酸楚,撑起身子:“……外面,这是怎么了?”
  他一度以为是在梦里。
  身边无人应答。
  楚临星后知后觉不对,趿着鞋出去看,才觉自己是被火包围了。
  “娘亲,爹爹!”楚临星惊得后退两步,“朱砂,青蔓……”
  滔天火光中,他只隐隐听到远处的救火声。
  那日知州府的大火从主院蔓延,困住他的娘爹,在下人救火时,他的院落也起了火,被困其中逃脱不得。
  楚临星扯下自己的锦被,锦被被丢进鱼缸,浸湿了水,他再顾不得什么,披上锦被朝门外的火光跑去。
  小院里早已满目疮痍,他被火炙烤着,也不知自己跑了多久,只是就要没力气了,身上的锦被又重又烫,他担心自己会见不到娘爹。
  眼睛发痛,刺眼又滚烫的火焰烘的眼睛睁不开。
  “娘、爹……”楚临星的声音也逐渐微弱下来。
  在他逃出小院后,一根烧焦的柱子朝着他砸下来。
  “公子!”
  朱砂身上还带着被火燎过的伤,见状,猛然将他扑开,却被柱子狠狠拍在地上,压得再也起不
  来。
  楚临星面颊的泪痕被烤干多次,青蔓搀扶着他:“公子,快走,快走……”
  他看到娘爹的院子,火光窜的那样高,几乎要冲破天边。
  楚临星意识到了什么,他挣扎着要过去,可青蔓不许他去看,将他强行带离,路上的事,楚临星几乎要记不清了。
  青蔓本就拖着病体,他总说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楚临星也看出他身子愈发不好。
  “公子,”青蔓微微喘着气,“把我放这儿就好了,京城的路太远了,青蔓怕是走不到了。”
  “不许说这种话,”楚临星将他背起来,在湖边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你与我自小一起长大,也是我的家人,我不能弃你不顾。”
  青蔓只比他长八岁,相伴多年的情谊,楚临星早将他当做亲人。
  他没了娘爹和朱砂,不能再没有青蔓。
  “家主她们,是被人暗害的,公子,”青蔓抓住他的衣襟,痛苦地道,“那些人我们得罪不起,公子,不能回去,去京城吧,别再回来了。”
  他从来温和的娘爹,被人一把大火烧死在了府上,随后有人说他娘是贪官。
  娘死了,没法开口为自己辩驳,但他还活着。
  他要上京,查明真相,为娘伸冤。
  眼泪滴进湿土,不见踪影。
  裴淮义不能得知他的身份,他不知道裴淮义会不会跟他站在一边,为母亲伸冤会有许多阻碍,如果她不会,他暴露自己,只会功亏一篑。
  他承担不起暴露身份的后果。
  “娘亲,我还能怎么办,”楚临星任由眼泪掉在衣衫上,“如果被发现,我会死掉的……”
  他还能依附谁?
  一个念头划过楚临星的脑海。
  肖府势大,肖柏还有一个位列司空,官拜三公的娘,在琴馆数月,他打探到许多高官的秘辛,更知晓肖氏母女不会牵扯此事。
  肖柏是他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只要他拿出足够的价值,肖柏应当,会帮他的吧。
  楚临星在心中打定了念头。
  “看来我这个义妹,也对楚琴师另眼相待。”裴淮义听着风兰带回的消息,颔首评判道,“难怪前几次不见人。”
  原来是独赏琴音,不想被她搅扰。
  “是,”风兰偏头,“还没见过肖大人频繁召见哪位琴师,如此看来,的确是楚琴师合大人的胃口。”
  “属下看出,楚公子似乎也有意在肖府多留。”风兰道。
  裴淮义扬起眉头看她:“是吗。”
  与京城的公子们不同,楚临星对她总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就连皇帝要赏赐他乐官之衔,也被他回绝,她还真以为这人是什么不贪名利、不沾权势之人。
  原来只是视她如洪水猛兽,不想有半点牵扯。
  他怕肖柏误会什么吗?
  “楚公子的确近些时常去肖府,极晚才回弦月堂。”
  大着胆子拒绝了皇帝,原来是为了给肖柏抚琴,既如此,当初他为何不提议,自此只为肖柏一人抚琴。
  “除此之外,琴馆的其他公子说,自己见到楚公子绣荷包。”
  裴淮义不置可否,只问:“楚临星呢?”
  风兰:“楚公子今日去肖府。”
  这倒是意料之中。
  裴淮义起身:“去瞧瞧。”
  瞧瞧他绣的什么荷包,又如何攀附肖柏。
  她这义妹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若是楚临星当真想要攀附权贵,肖柏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她比楚临星早一步到肖府。
  肖柏看见她就烦,还是此刻两人商议正事,她的神色才没有摆在脸上:“李云邦不知道在忙活什么,这群人蛇鼠一窝,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大司农肖承忠沉着脸:“朝堂的硕鼠,不出功绩,只知吞吃米粮,工部的银两至今未拨下来。”
  “义母莫急,她不能再拖了,”裴淮义宽慰道,“只是李云邦的确愈发过分,是该敲打敲打了。”
  女人们在商谈政事,楚临星进来时没有出言打搅,只坐到寻常他抚琴的位置,按照肖柏前一晚派侍人告知他的安排,弹着曲调。
  “原本能削掉李云邦一个臂膀,听闻颍川那个楚姓知州涉及此事,正巧当了替罪羊,”肖柏啧了一声,“叫她躲了过去。”
  “朝堂党争向来如此。”
  琴音短促地停顿,随后如常。
  裴淮义精通乐律,这首曲子更是熟知,闻声抬眼看他。
  楚临星罩了面纱,垂着眼眸不辩神色。
  “是啊,”裴淮义淡笑着收回眸光,“朝堂党争,最是要命,好端端就丢了性命的事,也是常有的。”
  第11章 第11章你怕我
  这样的事并不罕见。
  她的母亲当初就是丧命于朝堂党争,成了这群权贵们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她又有什么错呢。
  她的母亲在外人看来,从来都是兢兢业业,教女有方,为人和善,大受欢迎。
  可被牵扯进朝堂权力斗争时,从前威压严苛、不苟言笑的,总是惩戒她的母亲像是蝼蚁——那样的人,在权利目前也什么都不是。
  裴淮义从小就清楚这样的道理。
  她与母亲不同,至少她不会像母亲那般,忽视家中,宠侍灭夫,她女儿们必须杀出重围,才能得到所谓母爱与关注。
  母亲的爱是明码标价的。
  不够优秀的女儿,会被埋没在这一寸天地,得不到母亲的注意与宠爱。
  裴淮义比妹妹们都要悲惨一些,她连父亲的宠爱都没有。
  生父早在她年幼的时候便丧命了,关于她父亲的记忆实在太少了,只记得一个小爹疼爱过她。
  后来小爹也病死了。
  裴淮义只隐约记得,她的父亲是一个清瘦的男人,比楚临星还要瘦。
  他是裴府的主君,但人们都说他是疯子。
  可世家大族的男人,又有哪个是不疯的。
  便是死,他都没能见到母亲。
  她母亲就是这么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可外人无不是对她赞扬有加,裴淮义觉得这点自己其实与她很像。
  不过她不像母亲那样蠢,安于低位,裴淮义深谙官场的生存之道。
  只温和是不够的,她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肖承忠也于此时想到了她母亲的事,见裴淮义面无异色,才道:“好孩子,都过去了,朝堂上常有的事,谁知道下一个又是谁呢?”
  她只怕裴淮义想起那些不好的回忆。
  “义母不必担心,我无事,”裴淮义应声,“李云邦的事,义母交由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