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不管唐煦遥有多生气,多高兴,只要想起江翎瑜性命垂危的样子,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那件事就是唐煦遥心上被挖掉的一块肉,永远也不会愈合,成了不能问,更不能触碰的创伤。
  江翎瑜即刻改了脾气,又反过来哄唐煦遥,挣扎着坐高了些,抱着他安抚:“不哭不哭,不说了,我让江玉去集市上看看,好不好?”
  唐煦遥还是红了眼,睫毛上挂着星点泪珠,轻声说:“好。”
  江翎瑜身子瘦高,仰赖骨架大些,但肢体上实在没什么肉,刚病愈,力气更是没什么,抱着唐煦遥这虎背蜂腰的人有些吃力,尽管如此,他还是尽力抱着,想安抚一下唐煦遥。
  唐煦遥见美人抱得费力,头一次没有说些体谅话,仍硬着心让他抱,唐煦遥好想在他怀里待一会,就一会。
  “累了吧?”
  仅是片刻,唐煦遥还是不舍得让美人劳神费心,掌心扶着他瘦削的背,柔声说:“心肝儿乖,我抱。”
  “不要,”江翎瑜横眉,明知故问,“你为何从不让我抱你,我想抱。”
  美人只是性子乖戾,时常心口不一,他其实什么都懂,他想撒娇,想让唐煦遥惯着他。
  因为他从小就是被惯着长大的。
  “好好。”唐煦遥果真又服软,也大大方方享受江翎瑜的怀抱,他不常主动要去抱,主动一次,唐煦遥都会开心好久。
  上次在京师,江翎瑜主动抱唐煦遥那次,他记到了现在,时时想起都开心。
  两个人亲热会子,江翎瑜就把江玉叫来,吩咐他出去到集市上,所有米店的米各买一斤,盐只有一个铺子卖,海盐和细盐各要一斤,由两个穿便装的士兵护送。
  皇帝说的是用车押送到其他府的东西,途径保定府被掉包了,想必保定府自己的东西,也被掉包多时了,而需要用到车船运送的,也就是钱粮盐。
  江翎瑜倾向是盐有问题,倒卖官盐是一等一的暴利营生。
  在大琰,盐与历朝历代都一样,是朝廷统一管制,不允许商贾私贩海盐和细盐,要严格按照官府给出的售价销售,不能私自更改。
  这里的集市和京师的像又不像,卖的东西大同小异,熬得甜香的糖液做成糖画,煮烂了的红瓤山芋,刚出锅的卤牛肉,点心和蜜饯,成色差不多,只是味道闻着比京师的差些。
  江玉简单转了转,按主子说的买了盐和米,再习惯性看看这地方的时令果蔬,捎了羊肉,白菜和果子,恰逢冬日,外头买的江玉怕有人提前下了毒,暗害主子,索性拿梅子回去腌渍,他没做过这样的活计,但笃定唐礼会。
  在江玉眼里,唐礼就是无所不能的,加之他性子温和,知书达理,不管江玉找他请教什么,都不烦,再不济买回去一块研究就是了。
  东西买来,唐礼跟江玉陪着各家主子将盐和米摊开,江翎瑜蹲下看着,撩起眼皮盯着江玉:“这些东西,都是多少钱?”
  “盐是二十文一斤买的,”江玉如实说,“米铺子只有一家,定价是二十五文一斤。”
  唐煦遥齿间“嘶”了声,问唐礼:“这保定府的物价可是贵些,我仿佛记得前些日子你还提来着,京师的粮油涨价了?”
  “正是,”唐礼说,“但涨价也是轻微浮动,主子和江大人走前,京师盐价是八文一斤,米价是十文一斤。”
  “真是奇怪,”江翎瑜心里暗觉不妙,“这地方离着京师不远,价位也是朝廷设好下发,为何差距这么大?”
  唐煦遥猜着:“我想是跟转运司有关系,朝廷管制的东西能如此涨价?也许这铺子背后,早就不是朝廷里的人了。”
  正说着,唐礼指尖捻了捻细盐,忽然插口说:“不对,主子,大人,这盐里掺了沙子!”
  江玉听唐礼所言,也去看了看米,也发现了些端倪:“米也不对,里头掺了些白色的石子。”
  江翎瑜跟唐煦遥面面相觑,谁也没料到竟是这样的结果,这些东西是朝廷派人押送至此,百姓却用高价买些腌臜东西,这怎么才能入口,人们又怎样才能吃饱呢?
  “派人换便装,”江翎瑜见状气得有些心悸,捂着心口,轻声跟江玉说,“待我写好了纸条,派人加急送到紫禁城。”
  “霖儿?”
  唐煦遥一看江翎瑜情形又要不好,将他慢慢扶起来,软语哄着他:“心脏疼吗,你缓些起来,等我给你揉。”
  正是在卧房里,唐煦遥想扶着江翎瑜躺下,他素手紧紧按着心口,用力到手背的血脉都有些鼓起,半阖着美目,倚在唐煦遥怀里,喘得很艰难,虚声轻语:“躺不下,简宁.......我喘不上气,心跳得厉害。”
  “是不是气着了?”唐煦遥拢着指尖按在江翎瑜心口上,碰一下,就触得他脆弱的心脏撞得杂乱急促。
  唐煦遥吓坏了,赶忙让江玉去拿药,等着的功夫,给美人用力揉一揉后心,支住这口气,柔声劝着他不要睡。
  江翎瑜自知是心疾气得犯了,浑身登时丝毫力气都没有,还能如此坐着,全凭唐煦遥臂弯撑着,指尖发白,身子软得动都动不得。
  美人让心疾折磨得破碎,连他自己也没料想到,如今这病竟发展到这地步了,顷刻之间人就气息奄奄,大睁着的明眸含泪,失神地盯着唐煦遥看,唇瓣徒劳地缓缓翕张,想说些什么,但此时连那气息声都出不得口了。
  “简宁,”江翎瑜的脸颊逐渐苍白,偎在唐煦遥怀里,硬撑着最后的力气,再咬出三个没什么声音的字,“我好痛......”
  第49章
  眼看着江翎瑜极快地虚弱下去, 唐煦遥焦急万分,揉后心的手劲不自觉越来越重,效果却微乎其微, 适时江玉拿着药赶过来, 倒了一颗米粒大小的丸药, 给江翎瑜送进口中,压在舌根下头, 喘息立刻平静了大半。
  唐煦遥给美人轻捋心口,让他喘顺了这口气,边温声说:“霖儿, 你再撑一阵子,先不能睡。”
  “不睡,”美人缓过来些,咳了两声,摸着唐煦遥给自己揉心口的手, “我想看看你,刚才都看不清你了,我害怕。”
  唐煦遥心里难受, 强忍着不溢于言表, 影响了江翎瑜的情绪, 到时他忙着来哄自己, 倒是更劳神了, 只柔声说:“今后这药带在身边吧,就放在我身上,我发觉你心疾一犯,身子立刻就软了,没有力气拿东西。”
  “嗯, ”江翎瑜偎在唐煦遥臂弯里,额角轻蹭他颈下细腻的肌肤,越说越委屈,“我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本来我常病着,你就睡不好,现在.......”
  江翎瑜年纪小,心眼多,就爱耍些这样的小把戏,好把唐煦遥栓得死死的。
  他最喜欢唐煦遥满眼担忧地望着自己,次之是满眼宠溺和深爱。
  “没事没事,霖儿不要多想了。”
  唐煦遥急忙抱着美人安抚:“我愿意在你左右伺候着。”
  美人皱着眉不开口,唐煦遥低头亲他一下,抬起手抚摸他耳后柔顺厚软的黑发:“我会寸步不离地守着你。”
  唐煦遥说这话时,语调与平常不太一样,江翎瑜听得出来,他话里有话。
  “怎么,”美人不让唐煦遥揉心口了,捋一捋,往下顺顺这口气,小声问他,“你又把话说一半。”
  唐煦遥勾唇,有些似笑非笑:“你发现了?”
  “你藏不住事,喜怒虽不形于色,可语气能听出来呀。”
  江翎瑜人虚弱,但眸光活泼:“你快说,后半截是什么?”
  “后半句,”唐煦遥和美人对视,缓声开口,“你只能是我的。”
  江翎瑜软哼一声,紧紧偎在唐煦遥怀里,满口药味,但这药奇,江翎瑜向来是服药就犯恶心,吃这个竟没事,舌根下凉森森的,还清醒了许多,都有心思跟唐煦遥逗着玩了,故意气他:“不喜欢你。”
  “不喜欢我了?你说了不算。”
  唐煦遥勾唇,喉间轻笑两声,凑近美人干涩的唇瓣,抿在口中轻咬:“我看上的美人,岂能由着你走了。”
  美人的舌尖刚与唐煦遥的相碰,他立刻往后挪了些,不亲了。
  江翎瑜皱眉:“你不想跟我亲热?”
  “没有,”唐煦遥掌心推着江翎瑜的背,往怀里送了又送,直至胸膛相贴,“我没轻没重的,缠着你亲个不停,你累着可怎么办?”
  江翎瑜缓了半个时辰,基本没什么事了,还想从唐煦遥身上下来,下去走走。
  唐煦遥实在让江翎瑜的病吓怕了,哪敢由着他,晚上荡秋千也没戏了,怎么讲条件,怎么央求,唐煦遥也不答应,抱着他就要换衣裳躺着养身子。
  “等会,”江翎瑜气笑了,攥着唐煦遥的灼热的手,“要给皇帝送的东西还没交代好呢。”
  “噢。”
  唐煦遥这才放了美人,跟着他一起站起来,不依不饶:“我陪你去。”
  “你快坐下吧。”
  江翎瑜锤着唐煦遥的心口,娇嗔:“从这摔一跤就到案边了,用得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