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江暮雪起身下地,他想要亲自去查看护宗大阵的状况。
  人还没来得及走出房门,衣袖便被唐婉拉住。
  江暮雪轻皱眉头。
  唐婉咬住下唇,美眸含泪,哀切地唤他:“师兄。”
  江暮雪感念掌门的救命与收养之恩,待唐婉也有几分宽容。
  他问:“有事?”
  “师兄,我背弃于你,实则全是苏无言的蛊惑,并非我的本意。我修为不深,哪里能认出他深藏的魔气,又如何抵抗魔族的勾引术法?我铸成大错,自知罪无可恕,我不敢求师兄轻易宽恕。但看在我剔除剑骨,自毁修为的份上,师兄能不能别不理我?”
  江暮雪的背影清癯消瘦,他站立不动,唐婉看不懂他。
  她心里既惊又怕,眼泪滚落,还是伸手去拥抱江暮雪。
  情急之下,她撒了谎:“师兄,你陷入迷魂梦境,危在旦夕,是我入幻境陪你七年。七年里,你我在梦境拜堂成亲,每日睡前夜话,甚至还有夫妻之实……师兄,便是你梦醒后,忘了这一切,也不该如此冷待我!”
  江暮雪不喜人亲近,在唐婉靠近他的时候,伏雪剑已经察觉到主人的抵触之意,用剑气格挡开唐婉。
  女孩猝不及防遇袭,踉跄两步,跌坐在地。
  唐婉惊愕地抬起头。
  江暮雪似是对她的话感到匪夷所思,袖中指骨蜷缩。
  男人的神识钻进灵域探寻……没有任何关于幻境的记忆,而且,他除却重伤之外,道心未毁,守元砂尚在,元阳也未破。
  可唐婉所说若是属实,即便是梦,他也到底理亏。
  江暮雪细思一番,和她说:“抱歉,我没有梦境的记忆。想来那些时日,无非是心魔所幻,意欲毁我道心罢了。此前种种,不过幻梦一场,还请师妹莫要介怀。”
  “若是实在愤恨,无处纾解。”他抛去伏雪剑,解开本命剑认主的禁制。
  长剑不再戾气丛生,而是无比乖顺地横躺至少女手中。
  江暮雪漠然地道:“你可以刺我一剑,或我去自省殿领鞭刑,以此两消。”
  唐婉望着高大疏冷的师兄,哑口无言。
  一时之间,她都不知道该说江暮雪是一心向道,还是唯独对她薄情寡义。
  可那一场幻境,本就是梦魇,做不得真。
  幸好,师兄并无儿女情长的私心,那他待那个卑劣的柳观春也定是如此。
  倒是唐婉思虑过多,竟将柳观春当成心腹大患了。
  唐婉松一口气,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把本命剑还给江暮雪。
  她抹去眼泪,用甜美的笑颜对师兄道:“无事,能救师兄出梦阵,我已心满意足。那些旧情往事……便是师兄忘记了,也没什么。”
  -
  柳观春顺利进入玄剑宗内门。
  大多能进内门的弟子都是家境殷实,或是祖上显贵的世家子女,因此他们并不缺衣食住行方面的物资。
  哪里像柳观春一样,连个木头雕琢的水杯都要特地带进内门里使用。
  柳观春到外门弟子住的大杂院里收拾包袱,她成为内门弟子的消息不胫而走,早早在外门散播。
  许多好事者都特地跑来四合院里看热闹,想瞧一瞧柳观春究竟有何等灵根,或是三头六臂,竟能让唐玄风掌门在这个多事之秋,亲自收进内门做弟子。
  待在外门的弟子大多都是生发出劣等灵根、心浊不清、贪恋俗世,或者长久无法筑基的修士。
  比之寻常凡人强上许多,可这点慧根又不足以入道修行。
  因此,他们看到本来和自己平起平坐的柳观春竟能入宗门,成为人上人,一时间既妒又恨,心气不顺,甚至来大杂院堵她,聚众说些污言秽语。
  “先前有内门师兄弟来找过柳观春,此后她便失踪了一个月,连外门事务都不管,也不知跑哪里去了……谁知道是不是同人做了一个月的露水道侣,用腌臜的手段混进内门了。”
  “如此看来好像也是,柳观春毕竟是身段窈窕的女修,利用美色上位,倒也算是各凭本事。”
  “你们小声点,万一让她听见了……”
  “听见怎么了?她一个引气入体都要花上十年的低阶灵根,还能跟我斗不成?”
  和柳观春素来不和的外门赵师姐大声嚷嚷,故意恶心她。
  柳观春垂下眼睫,指骨一顿,良久不语。
  她已经筑基,修为在这些人之上,她可以把这些年受过的气统统发泄出来,也可以打得他们落花流水,再也不敢辱她一句。
  但柳观春不想,也懒得这样做。
  和这些人计较,如同在泥潭里打滚,连她也会沾上脏污,何必理会?
  反正她要走了,再不会回来了。
  她会往上爬,爬得高高的,让他们此生都只能仰望她。
  可柳观春翻动衣橱,竟没有找到她自小带着的那一枚护身符。那是她穿进这个修仙世界,唯一留在手中的东西。
  红布袋包裹的三角符箓,没有任何术法与灵力,但只要它还在身边,柳观春便会感到无比安心。
  之前她害怕护身符会遗失,她没有将其带进梦阵。
  可是不过一个月不见,她翻箱倒柜多时,竟然都没能找到它。
  柳观春不会乱放东西,只有一个可能……护身符被人拿走了。
  柳观春的眉眼瞬间冷下来。
  此前师姐们偶尔会来她的屋子顺东西,柳观春为了广结善缘,多了解一些修炼的消息,故意装聋作哑,听之任之。
  可那一枚护身符不过旧物,只是无用的黄纸一张。
  他们拿它,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知道柳观春有多宝贝此物,他们知她进内门,心生不满,故意偷窃她的私物,好给柳观春添堵。
  柳观春闭眼,她手持长剑,不过一个凌空跃步,杀进庭院。
  眼下已是深秋,草木凋零,枯叶金黄,深山老林一片萧瑟。
  柳观春执剑杀来,剑势凛冽,来势汹汹,直逼人的面门。
  一群人还在说笑,半点不知柳观春已然持剑袭来。
  为首的赵师姐没有防备,竟教柳观春削下一截乌黑的发丝。
  她捂住脸,惊得大叫,厉声斥责:“柳观春,你疯了?!我可是你的师姐!你竟敢以下犯上!”
  最要紧的是,她自诩修为高深,却还是被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弟子所伤,当真是奇耻大辱。
  然而,柳观春虽然根骨极差,但这些年,她勤勉练剑,早已修出磅礴剑气,便是不用灵气开域,单是力气较量,泥潭混打,她也能战上几个来回。
  柳观春收回长剑,朝外门的赵师姐伸手:“护身符,还我。”
  赵师姐本来不想认下,但她在众人面前丢了大脸,心中更有羞辱柳观春的想法。
  于是,她从怀中摸出那一枚护身符,悬于指尖。
  “就这个破烂货?”
  “给我!”柳观春恨得睚眦欲裂,她凌步上前,想要夺回自己的宝贝。
  没等柳观春欺身靠近,赵师姐已在指尖凝出可以焚烧世间万物的红莲业火。
  火苗愈演愈烈,直将她手心的那一枚护身符笼在其中。
  “住手!”柳观春杏眸骤然瞪大,身形仿佛被冰霜冻结,不敢轻举妄动一步。
  赵师姐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心情大好。
  她还当柳观春是那个好欺负的外门弟子,她一心要给小师妹一个教训。除此之外,也有点妒恨与迁怒的意思,赵师姐想证明给那些内门弟子看,她比柳观春强悍那么多,可她却还在外门种植灵草、看管妖林,实在大材小用。
  术法幻化出来的火焰红到发紫,红澄澄火光一下子将护身符吞噬殆尽。
  柳观春来不及抢夺宝物,她眼睁睁看着护身符化为灰烬……
  这是她和现实世界唯一的一点联系,也是她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修仙世界唯一的心理慰藉。
  她不管受了多少欺负,挨了几次打,受了几顿饿,她都会抱着护身符入眠。
  她会一次次告诉自己,不过是一次小小的磨难,只是一次试炼,她能回家,她能回到正常的世界……
  可现在,护身符没了。
  没有东西能在柳观春崩溃的时候,反复提醒她,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她终会获得幸福,在此之前,她要努力活下去。
  柳观春从来不哭,她在人间时,为了一口吃食,上大户人家为奴为婢,冬天洗衣冻到手生冻疮,夏天摇扇摇到彻夜不眠;便是进入江暮雪的梦境,她在新婚之夜,处处不得要领,强忍着师兄艰涩又强硬的开辟,她吃了痛,也强撑着一口气,没有哭过一回。
  可今日,仅仅是烧毁了一件旧物,她竟如信念坍塌、道心崩殂,眼眶泛起泪花。
  柳观春鼻尖酸痛,她忍住委屈,抹去眼泪,提剑上前。
  她不再隐藏实力,虽然对于内门弟子来说,她不过是个卑下的小喽啰,但对于外门来说,她已有一战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