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男人的怀抱湿冷。
  柳观春想起,江暮雪每每入夜都会去溪边沐浴,身上自带一缕清冷的风雪幽香,很好闻。
  可那夜,他略有不同,师兄仿佛比平日要热情。
  江暮雪硬朗的指骨,顺着柳观春微烫的指腹,一点点侵入她的手指缝隙,他的动作既温柔又缓慢,可十指交织的感觉太过亲密,好似耳鬓厮磨,温柔中满含压迫感,令柳观春有些无所适从。
  柳观春无措地低头,恰好迎上江暮雪那双深沉如潭的凤眼。
  “师妹。”
  他第一次如此唤她。
  柳观春的后脊滚过一道雷电,浑身战栗,倏忽一哆嗦。
  竟比寻常还要快一些。
  柳观春呆住了。
  偏偏男人轻扯了一下唇角。
  随后,江暮雪的掌心,灵光涌动,柳观春的五感瞬间被一片冰冷的风雪封闭……
  眼前一片漆黑,她什么都看不到了。
  也是那时,柳观春才知。
  房事上,她的数次走神,江暮雪都了然于心。
  而师兄的占有欲浓烈,往后他再不许她看旁处了。
  柳观春被迫陷进那个寒雨绵绵的春夜里,她别无他法,只能感受他。
  ……
  柳观春曾因那一点难能可贵的温存,险些迷失在幻境里,如今看到江暮雪冷漠的眼,疏远的距离,身上浩然林立的剑气,以及如影随形的剑者威压,她方知何为云泥之别。
  柳观春不敢有妄念,她垂下浓长眼睫,小心地抹去嘴角鲜血。
  没等柳观春说明武斗的情况,早有外门弟子上前告状。
  “我们特地来和柳师妹道别,偏她自恃是内门弟子,竟对我们出言不逊……我虽不知柳师妹有何等机缘,竟能以筑基一阶的资质进入内门,但她心性骄狂倨傲,这样的性情恐怕会给宗门生事。”
  柳观春皱眉,惊讶地望去。
  她何尝不知,这些外门弟子分明是怕她入了内门,天材地宝滋养修为,再攀境界,日后成了修士大能,定会对他们加以报复。
  若是他们能够以今日武斗一事,阻拦柳观春进入内门,何愁往后没有一雪前耻的机会。
  柳观春望着相处过十年的师兄姐们,她仿佛能听到他们在泥潭里说:“下来吧,下来吧,和我等一同深陷泥潭吧!”
  她偏不!
  可当柳观春想要开口辩驳的时候,喉头却像是被浆糊堵住,唇齿也仿佛有叶片遮蔽,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先前已经开口唤过“师兄们”,如今面对诬告却一言不发,分明是默认罪行!
  柳观春望向那位早已被人搀扶起身的赵师姐,她看到赵师姐嘴角漫出的冷笑,如何不知这是她的秘术?
  方才赵师姐使诈出手便有些诡异,看来她定是通晓妖鬼邪术!
  柳观春还没来得及解开封口印,内门的弟子便将此事请示江暮雪:“大师兄,这位柳师妹虽是新入门的小师妹,却也不该仗着内门庇护,目无宗规,肆意欺辱外门弟子,按律,她该上自省殿,自领三十鞭刑。”
  内门的鞭刑并非凡间那样,只落在皮肉,而是一击穿透修士灵域,击在修士的神识间,若是修为不够的弟子,十鞭下来就
  可能掉下一阶。像柳观春这样初初筑基的女修,甚至用不着三十鞭,仅仅二十鞭就能将她打回炼气期的原形。
  外门的众人都在幸灾乐祸地看笑话,柳观春却心底发寒。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柳观春答应过唐玄风,决不会靠近江暮雪。可眼下,能让那些内门弟子收回成命之人,唯有德高望重的大师兄。
  柳观春拼尽全力上前,跪至江暮雪身前。
  她说不了话,手指也听不得使唤,她只能低着头,缄默无言。
  直到一滴眼泪滚落,砸出一圈雪尘。
  江暮雪凝望那一颗凝结成冰珠的眼泪,莫名蹙了下眉心。
  他上前一步,并指捏诀,驱动伏雪剑。
  伏雪剑杀气冷峭,陡然卷起漫天飞霜,寒风侵肌。
  江暮雪单膝屈下,泛凉的指尖,摁上柳观春眉心。
  一股寒飕飕的灵力注入少女的眉心,转瞬间,柳观春的灵台清明,口中禁制解开。
  “师兄,我冤枉!”
  几乎是瞬间,她将这句话脱口而出。
  江暮雪似被她那一句亲昵的“师兄”所撼动,他抿一下唇,道:“我知。”
  说完,江暮雪又垂眼,对柳观春道:“冒犯。”
  话音刚落,男人的手掌,虚虚覆上柳观春的小腹。
  柳观春身体一僵。
  江暮雪虽然没有触实,但他掌心的寒意,还是自那一层被血色沾污的衣布传进四肢百骸。
  终于,江暮雪像是寻到什么,指尖满溢的灵气如丝如弦,将她心腑里的鬼气抓出。
  那一缕黝黑的鬼气覆上细窄的伏雪剑,转眼间就被强大的剑意吞噬殆尽。
  碎心咒已除。
  江暮雪后退两步,手中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
  只见他衣袍翩跹,人未动,剑影先行。
  “砰”的一声巨响,剑气如虹,湍急的风卷化作凝冰的锁链,将赵师姐牢牢束缚。
  赵师姐美眸瞪大,冷声质问:“为何绑我?!”
  江暮雪平静无波,面上无喜无悲,犹如一尊沉寂的神像。
  他手持伏雪剑上前,不过轻扬衣袖,一道灵光闪过,赵师姐暴露出本来的面貌。
  美人皮下,是一具白骨骷髅。
  弟子们吓了一跳,纷纷后退。
  “居然是鬼修!”
  “她是妖邪!”
  江暮雪淡道:“妖鬼修行,亦有明途,仙门不会加以阻拦。可你不该生出嗔痴恶欲,残害同门。按门规,犯事的弟子该自领三十鞭刑。”
  江暮雪审判完这一桩小事,转身离去。
  没等他走远,自知没有活路的赵师姐忽然放声大笑:“你就是柳观春在内门里的那个相好吧?她委身于你,把你伺候得服服帖帖的,所以你才这般偏袒她!”
  柳观春听得脸色煞白,她竟有种被窥探内心的羞耻,一句话都没有反驳。
  倒是江暮雪的凤眸变冷,他不允许任何人辱他的道。
  没等赵师姐说完,凛冽剑风送来一记耳光。
  “啪!”
  一声脆响,落到赵师姐脸上,直将她的骷髅头打到脱臼。
  痛倒不痛,只是那种神识被压制的感觉,令人肝胆俱裂。
  赵师姐说不出话,很快,内门弟子上前,将她押进自省殿领罚。
  一场闹剧结束。
  柳观春从地上爬起,她执着铁剑,想和江暮雪道一声谢。
  可她朝前望去,远处只有一蓬蓬金叶灿烂的枫树,哪里还有江暮雪的身影?
  江暮雪办完事,御剑离去,没有半分的迟疑与留恋。
  第4章 入内门(四)师兄,不要喊我婉儿。……
  柳观春想,唐婉那日特地提点敲打她,实在太多虑了。
  她虽进了玄剑宗内门,但平时至多只能见到高几阶的师兄姐,像江暮雪这样的掌门代理人,根本就是她望尘莫及的存在,莫说见到面了,就是远远听得他几声对后辈的训诫都难。
  但柳观春完全不在意那些细枝末节的事,她进内门,为的是自己潜心修炼,看看能不能找到回家的办法,她并非为江暮雪而来。
  虽说有时入夜,她也会偶尔梦回幻境,想起那些仅有她一人记得的美好回忆。
  柳观春在这个修仙世界得到的温柔太少,即便知道江暮雪所给予的一切都是假的,她也舍不得忘记那些温馨的记忆。
  柳观春记得,江暮雪话少,神情冰冷,看着不好亲近,却会主动去记她的饮食喜好。
  看她多吃了几块芋子、几片春笋,晚膳必定还会煮那两样菜。
  看她偶尔被风雪吹得瑟缩,隔天必定更换天气,屋外只余下一片晴空万里,春风拂面。
  看她衣裳不合身,也会为她缝补衣袍,熬夜制衣。
  江暮雪裁的衣裙总是很合身,料子也柔软舒适,他夜里以手丈量过柳观春的身量,裁出来的小衣绸裤自然丝毫不差。
  柳观春在人间流浪过许久,她会劈柴、裁衣、做饭、烧火,实在是合乎常理,但江暮雪自小是玄剑宗的天才剑修,一应俗务都有雇来的仆从料理,何时干过这些琐事?
  见柳观春好奇,惜字如金的师兄难得开口,轻声道:“我并非生在玄剑宗,少时也是凡人家中的孩子。”
  旁的没有说太多,柳观春怕露馅,也不敢多问。
  她想,唐婉一定知道江暮雪的过去,毕竟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一对壁人。
  她要扮演好唐婉,她不能有太多的私心以及窥探欲。
  可这……实在很难。
  柳观春尝试让自己不要太过入戏,假如江暮雪不会压着她索吻,不会一边捏着她的下颌,迫她开口,碾着她的舌,吃得更深的话……她应该能不要陷得那样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