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那时,柳观春在人间四处漂泊,攒下一笔银钱。
  听闻仙山远在天涯海角,柳观春便花上两年时间,来到了仙宗山脚。
  只是她并没有天生灵根,根骨不佳,就连仙宗外门都进不了。
  但柳观春想回到现实世界,唯有尝试飞升之法,她便只能在人间与仙宗交界的妖域落脚。
  好在柳观春在这个修仙大陆漂泊许久,她早知凡人应对妖邪魑魅的办法。
  夜
  里为了防止喜煞鬼,可以在草屋里点上红烛,摆上蜜桔、花生、桂圆,当作要迎喜事进门,那些枉死的新娘鬼怕触景生情,便不敢来屋里。
  要是防一般的山精野怪,只要在屋里熏染艾叶、撒盐,再煮上一碗黑狗血镇邪,便能平安无事。
  不仅如此,柳观春为了遮掩自己这一身对于鬼怪来说香甜可口的肉身,会用雄黄混酒水,涂抹到肌肤上,这样散出的刺激气息也能让妖邪退避三舍。
  总之,那时的柳观春用尽全力在仙宗脚下扎根。
  她时不时上宗门里询问要不要帮忙,不管是采集晨露还是挖掘妖域里的奇花异草,只要能积攒功德,人前刷脸博个好印象,她都会去做。
  直到一日,她在妖域深山里,听到山崩地裂的巨大骚动。
  柳观春想到近日仙宗散出消息,说是幽冥结界被大妖撞破,妖域附近的凡人切莫靠近密林,以免被贪食人肉的大妖拆吃入腹。
  想到这里,柳观春胆战心惊地后退,生怕人还没修成仙君,反成了妖怪的盘中餐。
  她背着竹篓,马不停蹄地往草庐跑。
  跑到一半,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柳观春冷不防摔进草垛子里,满身沾上污泥。
  她也不恼,淡定地爬起来,再将那些捡来的兰芝草、梭梭果,全装回背篓里。
  捡着捡着,柳观春发现害她摔倒的罪魁祸首竟是一名白衫玉冠的仙门弟子。
  他衣衫褴褛,浑身是血,一手执着结霜的长剑,另一手紧紧攥着一颗发光的妖丹。
  不知他的脸是否施加了什么仙门法术,每次柳观春想要看清他的长相,转瞬间,她就会忘记他的五官。
  印象中,应当是个丰神俊朗的年轻人,眉心有一颗如火如荼的守元印。
  柳观春对仙门有所了解,她知道剑修在筑基之后可以择道,眼前这位剑君应该是择了无情道。
  只是不知,他为何会重伤倒在妖域中。
  柳观春想到近日幽冥结界出现漏洞,修为高深的内门弟子纷纷进入妖域除魔卫道。
  兴许这位剑君便是内门弟子之一!
  柳观春心计飞转,她忽然想到了能进入仙宗的妙计,若是剑君得蒙她搭救,那她大功一件,是不是就能进入仙山了?
  想到这里,柳观春顾不上那些采摘来的灵果。
  她放下背篓,用瘦骨嶙峋的瘦小身体,强行背起鲜血淋漓的剑君。
  当时的柳观春才刚刚及笄,在古代虽然算是成年,但十四五岁的身体,又成日一顿饥一顿饱,养得皮包骨头,又哪里有那么多的力气。
  柳观春背不动剑君,即便挽住他的后腰拖行,也只能勉强拖行几丈远。
  柳观春愁眉苦脸了一会儿,又实在不想放弃唾手可得的大功绩,她只能在附近找了干枯的藤蔓,就地编织一张大网,拖着剑君回到家中。
  但这样一来,即便柳观春尽量找了平缓的地皮和草坡,剑君的后背还是沾了一片污泥和草汁,黄黄绿绿,看不清白衫本来的样子。
  柳观春一个人独住多年,略通岐黄之术,她拿出别在腰间可以止血的梭梭果,用药杵子碾碎了,覆在年轻人的伤口上。
  许是怕自己拖行剑君的恶行败露,柳观春借着上药的借口,把他的外衫割开了。
  又烧了水,取了帕子,帮他擦拭身体与头发,里里外外都擦拭得很干净。
  柳观春生怕剑君重伤死了,一瞬不瞬盯着他苏醒,也好第一时间邀功。
  然而,她太劳累了,竟一时没有撑住,趴在少年的胸膛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柳观春听到男人隆隆的心跳,她心神恍惚,一抬头,迎上一双清寒淡漠的凤眼。
  柳观春虽然看不清他的容貌,但不妨碍她看到那双幽深黑眸时,眼底露出惊艳之色。
  柳观春欢喜地道:“剑君醒了?你感觉怎么样?我为你用了止血的伤药,可能你还要养几天的伤……”
  少年不说话,只垂下浓长的眼睫,看了一眼自己遍体鳞伤的身体。
  他抬起手,忽然目露杀意,冷声问:“蛟珠在何处?!”
  对于修士来说,妖蛟内丹可使人修为日进千里,凡人服下则可延年益寿,他不信柳观春会放弃这么大的诱惑。
  柳观春巴巴的救了少年人的性命,可他一醒来,非但没有半句感激,而是厉声质问她随身的东西都去了何处……分明是担心柳观春会偷东西。
  柳观春鼻子有点发酸,她闷闷地拿出那把凝霜宝剑,还有那颗发光的珠子。
  她说:“我不会偷东西,我只是看它们都沾了泥,所以用湿帕子擦了一下。”
  少年剑君把宝物都装进储物水晶珠里,心神稍稍放松。
  少年意识到眼前的小姑娘因他一句质问,心生委屈,他虽感受不到那种细腻的情绪,但不妨碍他认真道歉:“抱歉,我只是一时着急,并没有诬陷姑娘偷窃的意思。”
  柳观春摆摆手:“没事,误会解开就好啦!我叫柳观春,剑君有什么名号?我该如何称呼你?你饿了吗?要吃什么吗?寒舍简陋,唯恐招待不周。荤食的话,我只有去年冻好的雪兔肉、腊猪腿,素菜有用酸辣蘑菇凉拌的铃木耳……”
  少年怔住,他皱了一下眉,柔和地问:“铃木耳不是一种传音的植物吗?竟能食用?”
  柳观春羞赧一笑:“天底下总要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我也是偶然发现它居然这么好吃,用水焯了,再放凉,就会变得滑溜溜,吃起来还有种黏黏的胶质……”
  她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多了,小心翼翼又问一句:“剑君吃吗?”
  少年摇头:“我已辟谷。”
  柳观春大失所望,满脸都是痛失知己的遗憾。
  “但,浅尝一口,应当无事。”少年迟疑一会儿,这般说道。
  柳观春的杏眼又亮起来,她起身跑出屋子,忙活晚饭去了。
  屋里仅剩下那个重伤的少年人。
  他揭开那些贴在自己伤口上的叶片,并指驱动灵气,将疗伤的灵力注入伤疤间,不过眨眼的工夫,几处轻微的割伤已经完全愈合。
  余下几道还算狰狞的妖蛟咬伤,少年看了一眼,没有再动用灵力治疗。
  他平静地躺在硬邦邦的白骨床上,鼻尖萦绕的都是屋子里晾干了的桂花香、药酒香。
  一转头,他又看到窗外架起的晾衣杆,上面挂着几块绣着红豆的肚兜。
  细细的颈带落入少年瞳仁,他错愕不已,忙避开脸去,没有再看。
  少年一动不动地卧着,他第一次有那种浓烈的倦意。
  没一会儿,少年闭眼,又沉入梦乡。
  等到柳观春煮完晚饭进屋,她的小屋都被一团团风雪冻结了……而这些雪絮的源头,竟是床上躺着的那一位剑君。
  再这样下去,饭菜就要凉了啊!
  柳观春忧愁地推醒那位少年,小声抱怨:“剑君,你再这样使用灵气,夜里我只能把你赶出去了啊……”
  许是少女的嘀咕太烦人,年轻人很快醒了。
  他看到满屋的霜雪,很快收起外溢的灵域,“抱歉,我身上有伤,一时没能控制灵力外泄。”
  柳观春摇摇头,“没事。快来吃饭吧,我什么都煮了一点,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少年实在沉默寡言,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顺从地跟在柳观春身后。
  院子里,置着一张石头对垒的石桌,碗筷都是木头雕琢的。
  有红椒炒猪肉、酸辣蘑菇拌炸过的老豆腐、黄花菜炖三脚鸡、清蒸葫芦瓜、魔芋雪兔汤……
  一共四菜一汤。
  除了那道正常的凡间红豆花糕,其他都是利用妖域的小动物,或者奇花异草,就地取材烹煮的菜色。
  这是少年第一次看到有人这样做饭,他一时呆住了。
  “这些菜,不合剑君的胃口吗?”柳观春紧张地问。
  少年:“没有,只是有些……新奇。”
  “哈哈,那你惊讶的事肯定会更多。”柳观春为他盛饭,又指着屋里的睡榻,道,“那张床,还是我用鲸鱼妖骨制成的呢!”
  “姑娘可以打败鲸妖?”
  据他所知,鲸妖虽性情温顺,但硕大无朋,单凭体重,眼前这个姑娘决计不是它的对手。
  柳观春无奈地道:“谁说我要自己动手?我是等
  着蛇妖和鲸妖缠斗,又让秃鹫啄食了鲸妖身上的肉,才去分一杯羹,取了一截鱼骨回来。这叫,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