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只不过江暮雪升阶太快,宗门弟子早忘了,他并非出生仙山,原本也是人间的凡人。
  唐婉受惊,她急忙辩解:“师兄,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暮雪却不听她多言,他掌心摊开,杀气腾腾的伏雪剑受到感应,飞速横进剑君的掌中。
  “告诉我,妖蛟身在何处?”
  江暮雪只收到了柳观春的求援信,可妖域不在仙宗的掌控之中,他无法溯源追踪。
  单凭留影画面里的场景,又难以分辨柳观春所在方位。
  要是想尽快救下柳观春,江暮雪只能依靠唐婉给的讯息。
  唐婉此时不语,明显是想袖手旁观。
  江暮雪的语气不由重了一分,“欺辱同门,便是掌门之女,也要受三十记鞭刑。”
  江暮雪言出必行,他不会对任何人心慈手软。
  唐婉已经剔除剑骨,若是再受三十记鞭刑,恐怕连最后一点灵力都不剩下了。
  她不敢再抵抗,只能垂头,道:“在忘忧林中……”
  唐婉一边哭,一边拉着江暮雪的衣袖。
  “师兄,你信我,我只是看她平日行事任性,为人骄矜,想用此事吓吓她,我没想伤她性命。”
  可唐婉不知的是,听到这句话,江暮雪的神色却愈发冷峭。
  有那么一瞬,他好似明白了,为何柳观春每每见到陪练的师兄就欣喜若狂;为何对他这样寻常的陪练弟子也百般讨好;为何受到伤害,被江暮雪用本命剑搡开,她也半点脾气都不敢有。
  若柳观春那样卑微,任人推搡、任人踩踏、任人辱骂,都算是行事太过任性……那她的日子,未免也过得太苦了些。
  第8章 入内门(八)师兄,抱抱我。……
  柳观春有点神志不清。
  她浸在灵域的风雪中,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
  那时,柳观春陷进迷魂梦阵。
  她被寒冷的霜雪冻得瑟瑟发抖,只能在漫天飞雪里四处寻找江暮雪的身影。
  很快,她找到了他。
  端坐在雪丘最上方的剑君。
  白衣飘曳,伏雪剑光芒大盛,他仿佛木胎泥塑的一尊神像,屹立在此地千年万年,久久不动。
  柳观春瑟缩在江暮雪身旁,因他的体温虽冷,却有柔和的灵气流转,能够护住柳观春不被寒气侵体。
  这个迷魂梦阵随江暮雪的心意变幻。
  有时候,雪地会不复存在,反而成了一片血流漂杵的城池宴台。
  而江暮雪身材矮小,脸蛋稚气,他站在其中。
  四周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他们都是江暮雪这个人皇之子的奴仆,但他们对江暮雪忠心耿耿,却最终只能任由皇贵妃开膛破肚,博她一笑。
  年仅七岁的江暮雪被绑在炭火烧红的铜柱上,他垂下眼睫,没有反抗。
  围观的群臣一心要看这位生来不凡的皇子是如何挣脱炮烙,也无人为他求情。
  高座上,生着九条毛茸茸长尾的皇贵妃娇笑一声,她拥着老迈的帝王喝酒,吩咐奴隶们动手行刑。
  江暮雪的肩背都被火柱灼出黑烟,但他依旧抿唇不语,无惊无惧。
  这样生性淡漠,真是天道钟情的好根骨。
  皇贵妃没有被取悦,反倒害怕江暮雪日后入道仙宗,修为暴涨,会来取她的性命。
  她咬碎一口尖牙,吩咐奴隶焚火烧人。
  后来,江暮雪是如何逃出生天,又如何被唐玄风捡回宗门,这些事柳观春一概不知。
  她知道的是,江暮雪的从前,好像也并非一帆风顺。
  许是见过江暮雪入宗前的惨状,柳观春也有过那种无助的时刻,她很能感同身受,因此即便她顶着唐婉的脸,待江暮雪时,也掺杂了几分真情。
  柳观春受江暮雪照顾,每日她睡醒,脚边必有备好的干粮、灌满水的羊皮水囊。
  柳观春投桃报李,也会帮沉睡的江暮雪打理仪容。
  她毕恭毕敬地对前辈行礼,然后拆下江暮雪的发冠,取出随身带着的桃木梳子,为他一点一点梳头发。
  师兄的头发柔软、细长,通头发不需要多用力,就能把每一根发丝都梳得乌润笔直。
  柳观春极有耐心地照顾了江暮雪半年。
  半年后的一日,江暮雪睁开了眼睛。那一双凤眼的睫毛很长,抖动时,如蝴蝶振翅。
  他的神色幽冷,凝望柳观春时,迟迟没有说话。
  柳观春不知迷魂梦阵里的修士会是什么样的,她疑心江暮雪掉了心魄,兴许连记忆都失去一些。
  她来梦阵中,不就是为了唤醒江暮雪,引导他走出梦阵吗?
  柳观春想到唐掌门要为江暮雪和唐婉二人订婚的事。
  她说:“师兄,我是你的未婚妻唐婉。”
  江暮雪颔首,没有多说什么。
  柳观春以为江暮雪生性冷淡,她拿捏不准他的脾气,又希望江暮雪能更加信赖她。
  思来想去,她主动握住江暮雪的手。
  她感受到江暮雪的臂骨僵硬,凤眸中略带惊讶。
  柳观春摸了摸鼻尖,她笑道:“既是未婚夫妻,那我们便是世上最亲近之人。牵着师兄走,我会安心许多。”
  江暮雪沉默无言,他想了很久,还是纵容了柳观春的任性妄为。
  柳观春知道,这是江暮雪作为阵眼幻化出的梦境,随他的心意而动,他有能力更变幻境里的一切。
  于是,柳观春故意装作惊讶地说:“师兄,我们的家在哪里?”
  江暮雪思考一会儿,望向远处。
  很快,高原雪域的风雪停止,草木茂盛的山丘,出现一栋狭小的草庐。
  柳观春牵着江暮雪走近那一座小屋,一时无言。
  她怎么都没想到,江暮雪原来也只会盖这种简陋的小屋,简直和她在妖域里住的那一间一模一样。
  就连睡榻都是鲸骨制成的!
  柳观春盯着那一张只够一个人睡的小床,犹豫许久,还是忍不住说:“这张床,好似只够一个人睡?”
  柳观春本能觉得,床榻这样的风水宝地自然要让给大师兄的。可她还没筑基,才刚刚引气入体,她畏寒怕饿,也实在不想睡在地上。要是江暮雪能再变出一张床就好了。
  可江暮雪只是看了她一眼,凝神细思,转眼间,屋里的小榻变宽,成了能睡下两人的床。
  柳观春盯着那张任她竖躺横躺都能施展拳脚的床榻,心中领会了江暮雪的意思。
  他是要与她同床共枕。
  柳观春迟迟不说话,江暮雪冷眼睇来:“不妥?”
  柳观春想着,唐婉好歹是江暮雪的未婚妻子,兴许修士行事奔放,他们在内门之中,早就同床共枕,共处一室了。
  她要扮演好唐婉,若是这时拒绝,岂不是露出马脚?
  柳观春做好心理准备才来的这个幻境,又怎能半途而废。
  她摇摇头:“没有,这样很好。我、我亦想和师兄一块儿睡觉。”
  说完,柳观春的耳朵滚沸,脸上也有点烧。
  屋子有了,柳观春又看一眼被厚雪覆盖的山色,她故意感叹一句:“冬天不好抓小兔、山鸡,恐怕连一口好吃的荤肉都没了。”
  话音刚落,屋外的雪絮,转瞬间消融,山林万物复苏,郁郁葱葱,又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春景。
  柳观春心中欢喜,不免感慨,江暮雪果真很疼爱唐
  婉,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
  柳观春来得太匆忙,根本没有时间去了解唐婉的一言一行,她连唐婉的日常饮食偏好都不知道,生怕在江暮雪面前显露端倪。
  每次,柳观春夹菜,都会事先看江暮雪一眼,见他脸上无异色后,她又颤巍巍地问:“我应该爱吃这个吧?”
  柳观春指了指那一碟梅菜干肉。
  江暮雪瞥向她,为她夹了一块肉。
  等油润的酱肉堆在碗边,柳观春料想唐婉应该是爱吃这个的。
  好吧,肥肉软嫩可口,正合她心意,柳观春高兴地端碗,大快朵颐。
  遇到下一碟酸辣蘑菇凉拌铃木耳,她又问:“这个……我从前是不是也很爱吃?”
  柳观春故意说“从前”,那么不管爱不爱吃,她都能用“现在口味不同”的理由,糊弄江暮雪。
  江暮雪又看她一眼,不动声色地夹一筷子,堆在她的饭尖尖上。
  柳观春得意地想,她应该蒙得不错,又对了一次。
  一顿饭下来,柳观春吃得肚皮滚圆。
  她下意识要帮江暮雪洗碗,男人却已经先她一步,端走了吃净的碗碟。
  凡事都有江暮雪照顾,柳观春只需在一旁和师兄说说话便是。
  人间会洗衣做饭的男人不多,大多数人都是把这些家务琐事丢给家中妻子处理。老实说,江暮雪这样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男人,简直就是凤毛麟角。
  柳观春都有些羡慕唐婉了,她竟有这样贤惠的师兄,后的日子必定和和美美。
  夜里,柳观春洗净头和脸后,想到从今往后,她要和江暮雪睡在一张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