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算了。
  思来想去,江暮雪只能硬生生忍下那些古怪的不快。
  他召出伏雪剑,幻化出一片挡风的剑罩,拢住柳观春,用于寒夜里取暖。
  今夜风餐露宿,江暮雪怪不得柳观春的贵人,只能将一些难言的火气发泄于那些欺凌同门、强占荒庙的师弟身上。
  江暮雪沉默起身,从灵域中抽出一条伏雪剑分化出的戒鞭,缓慢走向城隍庙。
  ……
  翌日清晨,城隍庙中的弟子们各个腰酸背痛地爬起身。
  他们面面相觑,一看彼此的后背,各个都有一道带着雷印的鞭伤,肿成一片。
  唯独小师弟白轩安然无恙,逃过一劫。
  师兄们震惊不已。
  “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
  “难道是那个邪修来了?”
  “你们睡得跟猪一样,没人反应过来吗?!”
  师兄们吃惊,赶紧打坐调息,查验伤势,然后他们震惊地发现——
  靠?!谁深夜不睡觉,闲得发慌,特地来抽他们一鞭子,还让全员弟子都掉下一阶修为啊?!
  这人疯了吧!
  -
  柳观春熟睡的时候,闻到一股很香很香的清幽雪气。
  不知这种气味是冰雪道的修士独有,还是无情道的剑君都喜欢在衣上熏青松覆雪的香味。
  总之很好闻就是了。
  柳观春睁眼的时候,天光乍泄,远处的青山缠绕浓浓雾霭,满眼都是蟹壳青色的云烟。
  柳观春想到白衣师兄,慌张地环顾四周,直到她看到那一抹打坐调息的白影,悬着的心落下了。
  柳观春解开缠到身上的毯子,又使了一个清洁术,把衣裙的脏污都清理干净,甚至从水囊里取水好好洗了脸、刷了牙。
  其实清洁术已经足够清除脏污,但是柳观春保持着凡人的习惯,还是喜欢用水擦脸、漱口。
  整理完这些,她又偷看江暮雪一眼,见他入定还没醒转,放下心,继续忙活自己的事。
  实际上,江暮雪已是结婴的修士,对外界的动静十分敏锐,即便不睁眼,他的神识外放,还是能捕捉到世间万物的动静。
  他并非有意窥探柳观春,而是她的一举一动都与寻常修士不同。
  换了衣裙还不够,还要扫开炽炭燃尽后留下的灰,再次点燃火符,放上铁丝网,再架起一只烧得黑乎乎的竹木杯。
  江暮雪不知柳观春在作甚,耐心等了一会儿,他看到她往水杯里添上一勺蜂蜜,美滋滋地喝了起来。
  江暮雪:“……”
  如今的后辈,都会用“晨起喝蜂蜜水”的方式调养生息吗?
  柳观春喝完蜂蜜水,小腹终于变得暖洋洋的。
  她拆开发带,又取出桃木梳子,一点一点通头发,如此忙活半天,总算梳好了发髻。
  柳观春以杯中水面为镜子,左右打量,满意点头。
  她猫着身子,怯怯靠近江暮雪。纤细的手指紧紧揪住师兄的衣袖,拉了拉,“师兄、师兄……”
  她这样唤他。
  既胆大又胆小,衣袖拉得很紧,可声音却又很轻。
  怯怯的,好像小猫崽子。
  江暮雪顺她心意睁眼,许是打坐太久,眼眸滞涩,男人浓长的眼睫垂下,颤了一会儿,才抬眼看她。
  “你醒了。”
  声音清朗温润,如玉珠落盘。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事实。
  柳观春点了点头,她很快直起身子,和江暮雪拉开距离。
  柳观春跽坐在男人面前,双手叠放在膝盖上,规规矩矩地请安:“师兄早上好,你洗漱过了吗?你想吃什么早膳?”
  想到江暮雪已经辟谷,柳观春又说:“不吃东西的话,好歹喝点热茶?”
  江暮雪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只静静地看着她。
  柳观春现在已经摸清楚白衣师兄的性子了,他不爱说话,不喜欢的事会直接拒绝,若是没有说话,脸上的神情也不变,那就是既可又不可,随便柳观春安排。
  江暮雪其实已经给自己施加过清洁术,他本就爱干净,不会让浊物留在身上太久。
  可是他想到柳观春方才用水洁面的样子,思来想去,还是取出帕子浸水,也给自己擦拭洗漱一番。
  等到江暮雪打理好,一杯温热的花茶已经递到他的掌心。
  江暮雪修长手指搭在杯壁上,细细把玩了一下竹骨杯子,迟迟没有入口。
  柳观春的心脏又悬至嗓子眼,她问:“是茶水不合师兄的口味?”
  江暮雪:“不是。”
  他端茶啜饮一口,抬袖挡脸的时候,男人眼风一扫柳观春手上茶杯。
  他方才的迟疑,只是好奇柳观春居然将一只簇新的竹木杯子用来待客,她自己却用另一只烤到焦黑的水杯。
  她好像,一贯如此委屈自己。
  -
  柳观春犹豫要不要回城隍庙看看,她私心不想白衣师兄再和那群弟子起冲突。
  但她要找邪修的线索,那座荒庙妖气浓郁,她得回去看看。
  柳观春实在太高估这些师兄们的胆识,任谁睡一晚上就被邪修抽掉一阶境界,都会在睡醒之后马不停蹄逃跑。
  果然,这次柳观春没在黄庙里找到任何人的身影。
  荒庙破败不堪,屋脊房梁积满了灰尘,还有蜘蛛在半空中结网,银丝被阳光照出粼粼的光泽。
  柳观春拿出寻魔的罗盘。
  如有妖物,罗盘里的指物针便会纷纷朝向一个地方。
  然而,不知是不是有邪魔逗她玩,那一块罗盘竟无风自动,滴溜溜地转起,一圈又一圈,半天不肯停。
  就好像有看不见的魔物围着她转圈。
  柳观春后脊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刚要召出竹骨剑,却见身旁有一道黑影窜过。
  柳观春下意识抬起头,和莲花须弥座上一尊漆面斑驳的佛像对上了视线。
  释迦牟尼像一贯弯眸浅笑,手捻说法印,宝相庄严,悲天悯人。
  可这尊泥胎像竟是瞪大了双眼,眸仁甚至冒出绿光。
  柳观春吓了一跳,她意识到佛像里藏了妖邪,登时口念剑诀,唤出竹骨剑。
  只要柳观春不开灵域,竹骨剑在她手中都能运用自如。
  “师兄,佛像有妖!”柳观春大声喊道。
  一时间,剑光大作,凛冽的剑气摧枯拉朽一般扫荡而去,粉碎一切尘烬。
  荒庙陡然爆开一道流霞似的银光,妖邪被剑修的剑势震慑,按理说应该迅速遁逃,然而这一只妖物竟半点惧意都没有,还在吱吱地笑着,等待柳观春上前自投罗网。
  柳观春看了江暮雪一眼,见他按兵不动,心中也稍微安定不少。
  正当柳观春想要提剑斩杀佛像的时候,从那一层泥皮神像里忽然流出一滩滩毛茸茸的黑水。
  那些黑水似是藏着有意识的活物,咕咚咕咚冒泡,黑水像沸开一般,十几尾黑鱼,迅速游向柳观春。
  这些怪物邪得很,身上鬼气森森,竟是不知吃了多少人魂!
  没等它们沾上柳观春的鞋尖,十几把欺霜赛雪的剑影破风而来,
  当空刺下,只听得啵唧一声,尖锐的剑刃深深埋进黑鱼的身体,像是刺破了一个个装满毒液的囊袋。
  顿时,黑水从薄如蝉翼的皮囊中爆开,黑气四溅。
  黑鱼瞬间发出凄厉的惨叫。
  它们一边喊着:“娘亲!娘亲!”一边你争我抢,迅速后退。
  它们快要死了,一个个争前恐后地逃回神像,融进妖物的身体。
  可是早已来不及了。
  江暮雪并指抵唇,垂眸念咒,将蓄满金光指骨扫出。眨眼间,那一道金芒从他的手中脱落,如同一颗金珠坠到地上,瞬间扩散成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烟熏火燎,星火燎原。
  此为地狱火,其焰之烈,能焚烧世间万物。
  所有黑鱼都被地狱业火煎熬,痛不欲生,它们回不到母亲的本体,奄奄一息,最终流下滋滋作响的油脂,渐渐变得焦黑的蛆虫,再也不会动了。
  整座庙都被黑气笼罩,邪物烧出的尸油腐臭味几乎催人作呕。
  佛像受不住这种煎烤,很快便冒出一缕人形青烟。
  一只七尾妖狐自烟雾里跳出,她挥舞着尖利的爪子,当空袭向江暮雪。
  “师兄小心!”
  柳观春一直关注着江暮雪的一举一动。
  她飞扑过来,一把按倒了师兄,没等她安抚好倒地的江暮雪,少女又身手利落地翻身,反手抬剑,挡住来势汹汹的狐爪。
  滋啦——钢铁般尖锐的爪子在竹骨剑上爆开炫目的火花。
  七尾狐没想到江暮雪能逃过一劫,心中恨意更甚。
  她身后的七条尾巴迅速勾起,化作钢刃,刁钻地剜向柳观春的双眸。
  千钧一发之际,伏雪剑似有所感,立马追风逐电地追上。
  剑影重重,幻化成庞大的剑阵,自七尾妖狐的后脊穿入,勾出她猩红的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