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裴玄铭这话一方面把诸允严归类成李彧的“江湖朋友”,扫足了他这个作为师父的面子;
  另一方面这小子居然搬出他老爹来做靠山。
  裴将军手握重兵,却忠心耿耿,在朝中的地位举重若轻,自然不容小觑,就连太子见了都得尊称一声“国公大人”。
  裴玄铭是裴将军的独子,受重视程度可想而知。
  事情一旦上升到朝堂,这性质就变了。
  李彧神色古怪,少顷他轻轻咳嗽了一声,低声道:“师父……”
  诸允严胸膛剧烈起伏片刻,然后慢慢松开了握鞭子的手,任由裴玄铭从他手中将鞭子抽走了。
  他朝裴玄铭抱了抱拳:“原来是裴将军之子,草民有眼不识泰山,失敬。”
  裴玄铭极其厌倦的瞥了他二人一眼,随手将诸允严的鞭子丢还给了他,转身对谢烨道:“走吧,给你准备明日的比武去。”
  ……
  一缕月色渗入牢房中,不偏不倚刚好落在谢烨血水未干的脸颊上。
  这已经是他熬过的第七轮酷刑了。
  有人将他连人带身上的粗大沉重的锁链整个架起来,一路提到了牢房外。
  谢烨从始至终没睁开过眼睛,他能感受到凌厉的风在撕扯身上的伤口,狱卒将他重新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空气里弥漫着香灰的气息。
  “把他给我洗干净,换身衣服。”他听见李彧吩咐道。
  谢烨疲倦的睁开眼睛注视着他。
  李彧上下打量一他这副狼狈到极点的惨状。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师弟。”
  “朕前些日子给边关发去了急召,裴玄铭今日已经入京了,不日就将入宫面圣。”
  谢烨麻木的瞳孔第一次出现一丝裂纹。
  李彧俯下身,柔声问他:“你想见一见他么?”
  “……我不要。”
  李彧笑的更柔和了:“为何不要?”
  “是害怕被裴玄铭看到,你今日这副不堪入目的模样,对吗?”
  谢烨剧烈喘息起来,他不受控制的拼命向后瑟缩,却被身后的狱卒牢牢押住身形,他忽的一下便泪流满面。
  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放开,我不想见裴玄铭,不要带我去见他……放开!”
  第21章
  “裴玄铭已到京城,今日午时,朕将召他入内殿议事。”李彧居高临下的注视着谢烨,半晌微微一笑,残忍道:“见与不见,由不得你。”
  “你不怕我自戕在你内殿?”
  “师弟啊。”李彧叹息一声,伸出手难得温柔的抬起谢烨的下颌:“你知道吗,人一旦沦为案上的鱼肉,那真是连死的自由都没有了。”
  “但你若真想死,朕便给你这个机会。”李彧拍了拍手,喊人将谢烨带到了平日里内阁或重臣与皇帝单独议事的殿中。
  此间分为两室,一内一外,中间用厚重的屏风隔挡开来。
  屏风设计的颇为精妙,从内朝外看,能很清晰的看见对面人的身形和动作,而从外部朝里看去,却只能看见一块模糊不清的纱帐。
  谢烨枷锁缠身,双臂皆被捆缚在龙榻之侧,粗大的麻绳捆着他的身形,沉重铁索横亘在脆弱的脖颈上,半分动弹不得。
  侍卫将他绑好便退下去了,李彧简单在旁用太监捧上来的水清洗了一下他血污一片的脸颊。
  然后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玉罐。
  拧开后命人强行掰开谢烨的嘴,给他将一整瓶药全灌了下去。
  直呛的那人剧烈咳嗽,眼眶通红,好不狼狈。
  谢烨痛苦难当的抬眼看他,他年少时博闻强识,除了武功高强外还格外酷好研究医术,天下药物毒物,几乎没有谢烨不知道的。
  那玉罐里的物什入口的一刹那,他就知道李彧给他喂了什么了。
  “此药名为‘焚心草’。”李彧随手将药瓶丢给身旁侍候的太监:“江湖人称,烈火灼心,服下去不到一刻钟时间便起效,药效能延续五个时辰。”
  “服下此毒者,五个时辰之内全身脏腑如同被烈火烤灼,痛彻心扉,虽不致命,但却能让人生不如死,如万蚁噬身。”
  谢烨咬紧牙关,冷汗涔涔而下,却仍然尽力抬头怒瞪着他师兄:“这是我教你的……”
  “师兄,你刚拜入诸允严门下时,曾说你医术不精,要向我讨教,我好心将见闻教给你,你竟拿来用在我身上!李彧……”
  李彧神色低垂,落掌拍了拍他的脸颊:“那又如何?”
  “接下来,师弟就好好感受一这焚心之苦罢,这次朕不堵住你的嘴,你若是疼了便喊出来,正好让裴玄铭听听。”
  谢烨心脏直坠谷底,浑身血液冰凉彻骨。
  “当然,朕绝非那般不念旧情之人,只要你肯张嘴喊一声,叫裴玄铭听见你在我这儿,朕便让他跨进屏风来,看看你这幅被折辱的不堪至极的情态,然后朕就立刻喂你解药。”
  “可若是你将这张脸面看的比天都大,硬是不肯在裴玄铭面前出一声的话。”李彧温声道:“那师弟,就将这焚心之苦扛受到底好了。”
  “你意下如何?”
  门外传来大太监悠长尖细的呼喝声。
  “启禀陛下,裴将军到——”
  ……
  “明日对战岳长老,你有多少把握?”裴玄铭在屋里站定,极其严肃的问他。
  “一成都没有。”谢烨如实回答。
  裴玄铭看起来更焦虑了。
  这可如何是好?
  谢烨将他这幅比自己还着急的神态打量了半晌,不觉感到十分有趣,笑着揶揄道:“又不是你上场,你紧张个什么劲?”
  裴玄铭心烦意乱的在床上坐下来,随口回道:“没什么,我只是不想再看你被那老头罚了。”
  谢烨眼睛滴溜溜的转,忽的伸手在他下巴上一勾,笑眯眯道:“还说不是心疼我,这不是心疼是什么?”
  裴玄铭跟他相处了这些天,对此人的性情已经摸的十分纯熟了。
  知道他什么时候心情好,什么时候该顺着毛捋。
  “嗯,就是心疼你。”裴玄铭漫不经心的答道。
  谢烨眨了眨眼睛,却很少见的没接上话。
  他注视着裴玄铭半边俊美清冷的侧脸,青年鼻梁高挺,眉眼间神情专注而沉稳,自带一股将门子弟端正舒朗的气质。
  裴玄铭拿了纸张和笔,在纸上画了片刻,然后对他道了句:“好了。”
  谢烨回过神:“嗯?”
  “泰山派的武功,以掌法为主,岳长老当年以寒冰绵针掌闻名天下,以此鉴定了泰山派的武学基础,再根据后来弟子的修习和补充,泰山派掌门在寒冰绵针掌法上又以剑法相结合,端的是剑掌相间,三招之内夺人性命。”
  谢烨眉心一挑:“比武而已,他又是个武林前辈,他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夺我性命?”
  “夺你性命倒不至于,但是让你三招之内被打下擂台足够了。”裴玄铭思索道。
  “那可怎么办?”谢烨百无聊赖的伏在床上,时不时拿眼睛去瞅裴玄铭,似乎在他看来,裴玄铭的神情变化比明日的比武要有意思的多。
  “我要是输了,你替我再打不就好了。”
  “我要是上去了,那到头来的功绩可就轮不到四殿下身上了。”提起李彧,裴玄铭一脸冷漠,还夹杂着一些敢怒不敢言的气愤。
  谢烨不甚在意,屈膝坐到床榻上:“那不正好?”
  “不好。”裴玄铭伸手将他拽下床来:“接下来距离明日上场还有四个时辰,我教你寒冰绵针掌法的攻破方法。”
  谢烨见状,便也正色起来,专心听他讲。
  “寒冰绵针掌风凌厉,但仅限于前两式凌厉,到招数过到第三回合时,掌风逐渐疲软,为了填补此处的缺陷,泰山派戴掌门才将其以剑招弥补,此掌法才得以延绵力道,在数米开外杀人于当场。”
  谢烨眼睛一亮:“所以——”
  “所以在掌与剑的变换间,有一个极小,甚至难以被看见的破绽。”裴玄铭接道:“而那就是你打败岳长老的突破口。”
  “现在我来扮演岳长老,你来我的动作里找破绽。”裴玄铭语气陡转严厉:“看我招式,专心。”
  谢烨瞳孔一紧,身法快的惊人,在裴玄铭出招的前一秒仰身躲闪,另一手提剑相抗,剑身和裴玄铭的掌风擦身而过!
  裴玄铭却仿佛预料到了他的动作,在他即将避开的一刹那抬肘撞向他手腕。
  谢烨手腕剧烈一颤,长剑一时没收住,对准裴玄铭眉心直刺过去!
  他瞬间惊的一跳。
  剑锋一旦出鞘想要半空收势何其之难,谢烨用尽全身力气调转剑尖,震的自己虎口发麻,才惊险的没在裴玄铭眉心戳出个洞。
  然而剑气落在他俊朗锋利的眉心之间,倏然淌出一记血线。
  那瞬间的光景,仿佛红烛映雪,好看的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