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我……”听完柳忆安的话后,方轻尘脸上的笑意在瞬间僵住,“忆安,我有话想对你说。”
  那日在南诏国换完血后,方轻尘终于明白蛊嬷嬷所说的“等你活到她身上的毒解干净,再来谢我也不迟。”是什么意思。
  尽管早就领教到蛊王在身体里来回爬窜的滋味,但蛊王啃噬经脉所带来的折磨更称得上蚀骨之痛。尽管蛊嬷嬷早就警告过他可能变成一个四肢不能动的废人,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才不到一周的时间,就已有了一次双腿疼到无法站立的情况。
  照这种情况下去,他迟早会变成一个四肢瘫痪的废人。
  这样的他,更是没有留在柳忆安身边的资格。
  在双腿无力瘫软的那一刻,方轻尘就已经下定决心,他决不能嫁给柳忆安,不能成为她人生的累赘和污点。
  更何况,她对他的感情,本就源于感激与愧疚,而非女男之间的爱意。
  这段缘分,本就是他厚着脸皮、死缠着柳忆安才求来的。
  其实他并不贪心,所求不过是留在柳忆安身边,就算只做个照顾她的下人也好。可偏偏柳忆安只愿求一人心,他只好去争一争她身侧唯一的那个位置。
  如今,他彻底没了守护她的资格,所有的念想只剩下一条,就是在完全成为废人前,体面地同柳忆安道别。
  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柳忆安,方轻尘几度想要张口,但为了压住不自觉的哭腔,只能屡屡闭上嘴。他努力上扬嘴角,尝试露出微笑,却因要克制眼角的泪水而显得无比僵硬。
  柳忆安发现了方轻尘的异样,她收起了笑容,用手轻抚着方轻尘的侧脸,问道:“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吗?”
  方轻尘连忙装作打哈欠的样子,他抬起双手伸了个懒腰,“可能是昨天睡得晚了,今天精神不太好。”
  “那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有什么事等你醒来再说。”柳忆安关心道。
  方轻尘摇摇头,他怕再过一会儿自己就没了和她道别的勇气。他看着柳忆安的双眼,一字一句道:“今日,我想向你交代我的身份。”
  “我的母亲,是顺朝皇室最后一个女性继承人,而我,是顺朝皇室最后的血脉。”
  “百年前,顺朝灭亡,裕太祖杀入宫中,想屠尽顺皇室,却偏偏漏掉了一个不起眼的侍君,那个侍君正怀着皇上的骨肉,生下的孩子,就是我的母亲。”
  “然而侍君在生产后因长途奔波,伤了身子,不久便撒手人寰,母亲从此成了孤儿。”
  “顺朝有一批看不惯裕太祖的老臣,她们约定轮流将我母亲抚养长大,想要利用她正统皇室的身份,号召顺朝遗民割据一方。”
  “其中抚养母亲最久的,就是顺朝的太医院令。她和其她老臣不同,她知晓顺末帝生活奢靡,赋税繁重,百姓早已苦不堪言,被起兵造反是早晚的事。她可怜母亲小小年纪就成了那些人争权夺利的棋子,便带着母亲逃了。”
  柳忆安心中一惊,难怪初遇方轻尘时他没有户籍,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渊源。忆起他过去的不易,柳忆安怜爱地握住了方轻尘的手。
  方轻尘微微一笑,继续讲了下去。
  “号称四海第一剑客的霜千绝,在年轻时曾受过祖父,也就是侍君的帮助。为报恩情,她找到了母亲,同太医院令一起将母亲养大。我的剑术,便是霜千绝亲自教的。”
  “那些顺朝老臣不死心,多年来一直在寻找母亲的踪迹。可母亲觉得不应为一己私欲挑起争端,便带着一家人躲在深山里。后来,太医院令和霜千绝寿终正寝,父亲和母亲也先后去世,我就被姑母,也就是秋思雨,带回秋府收养了。”
  “再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方轻尘的嘴唇有些发干,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轻尘,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秘密。”
  柳忆安的目光落在方轻尘泛白的嘴唇上,心中的怜惜促使她轻吻了上去。
  方轻尘猛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感受到的柔软。下一个瞬间,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吻后他就要亲口同柳忆安永远道别。绝望中,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沉沦在这个吻里。
  为什么……
  为什么在他不得不离开的时候,偏偏赐予他最温柔的爱怜。
  这个吻,既是对他的恩赐,也是对他的惩罚。
  不行,他不能放纵自己。
  方轻尘轻轻推开了柳忆安,“我,我还没说完。”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你。”柳忆安红着脸道歉。
  “没,没有唐突。”方轻尘深吸一口气,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后,继续说道,“之前,为了帮陆将军找到前朝遗落的水脉图,我找到了顺朝剩下的遗民,也就是石姐她们。”
  “石姐?你是说我失忆的时候,你带我去的那个小山村,村民其实都是顺朝的遗民?”
  “嗯。当年,她们的先祖一直跟着顺朝老臣四处流窜,所以都和我一样,未曾在官府登籍。”
  柳忆安这才明白为何那个不起眼的小山村有那么多规矩,“所以你们才藏了起来,同时不让村民带生人回村?”
  方轻尘点点头,“这些村民这几年才终于摆脱了颠沛流离的生活,虽然她们的情况比过去好了不少。但……”
  说到这里,方轻尘有些哽住,他垂下眼睫,低声说道:“但,总归比不得寻常百姓一般安稳。自我和她们重逢,她们将我视为顺朝遗志的象征,希望我能带领族人过上安宁的生活。所以,我想去承担这份责任,不能再嫁给你了。”
  “为什么?为什么嫁给我就不能承担这份责任了,我可以和你一起面对。”柳忆安手指蜷缩,不敢相信她听到了什么。
  方轻尘将自己的双手从柳忆安手中抽回,“你如今是朝中重臣,不适合和我们走得太近。而且,她们也会忌惮你的存在。”
  长叹一口气后,方轻尘缓缓道:“我们都有各自要承担的责任,只能一起走到这里了。”
  “我知道了,”柳忆安也收回了双手,“我尊重你的决定,也谢谢你陪了我这么久。”
  “你能不能答应我最后一个请求,”方轻尘笑得勉强,“能不能在回京前最后陪我转一转。”
  “当,当然。”
  不知道为什么,在方轻尘说完这些后,柳忆安突然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疏远了起来。
  “我想说的都说完了,我去给你端饭。”方轻尘只觉得胸口越来越闷,再难压抑自己眼角的泪水,慌不迭地跑了出去。
  他大步离开的动作刺激了蛊王,在刚关上门的瞬间,胸口又是一阵被撕咬的剧痛。
  “咳。”
  喉咙里有一股铁锈味涌了上来,猝不及防之下,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方轻尘连忙跑回自己的房间,对着镜子将脸上的鲜血擦干净,换了一身新衣服,然后才去厨房将做好的饭菜给柳忆安端了过去。
  “很久没吃云州城的鱼了吧,快尝尝这鱼鲜不鲜。”方轻尘坐在床边,细细挑去鱼刺,将干净的鱼肉放到柳忆安碗里。
  柳忆安看着碗里渐渐成堆的鱼肉,有些食不下咽,只一味地用手里的筷子拨弄着饭菜。
  “怎么了?是我做的鱼味道不好吗?”方轻尘有些担心。
  “没有,”柳忆安连忙咽下一口鱼肉,“很好吃。我只是想到了你刚来柳府的那天,我们一起吃的第一顿饭也有清蒸鲥鱼。”
  想起过去,方轻尘的嘴角不由得向上扬起,“我记得,你那时还报了一长串菜名呢。”
  “那一长串菜名你后来竟都学会了,只可惜……”
  柳忆安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但方轻尘知道她想说什么。
  只可惜,以后她再也吃不到了。
  “明日,我们去竹安县吧。”方轻尘一边挑着鱼刺,一边小心地观察着柳忆安的神情,“很久没回去看看了,那里的人一定很想你。”
  “好啊,反正回京城要路过那里。”柳忆安点头答应。
  饭后,柳忆安看着方轻尘弯腰收拾碗筷的身影,心头一阵酸涩。
  她早已习惯了方轻尘的存在,习惯了身边有一个人在她还没开口时就知道她想说什么,习惯了有个人可以无条件去相信。
  她想让方轻尘继续待在身边,但她不能阻止他承担肩上的责任。
  直到方轻尘的身影从房间消失,挽留的话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第83章 意外的祈愿牌我愿用此生所有的好运,……
  这几日,方轻尘带着逐渐康复的柳忆安从云州城慢悠悠地晃到了竹安县。
  这一路,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及即将分别的事,全身心地投入到最后的相处中。路上只要遇到商贩,不管卖些什么,两人都要凑上去瞧上一瞧。
  走到竹安县的时候,布袋子里已经装满了大大小小的玩具和零食。
  竹安县丞江廷江大人,刚得到柳忆安进城的消息,立刻放下了手里的公务,迫不及待地去城门口亲自迎接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