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现今,虽细枝末节有所更改——譬如那江东三恶早被妫越州挫骨扬灰,想来便无可诈尸作乱;再譬如原本不该来这么多“不适龄”的父辈祖辈,如今却都跟了过来要看热闹——那明坤剑被送到素家庄该是不会变的。
  思及此,妫越州再次在脑中唤了几声“系统”,却再度得到了【检查到剧情进度已过百分之三十……改变女主沈佩宁原定命运,挽救此间濒亡世界】此类同之前别无二致的刻板回复。她叹了口气,心道这系统果真非人,除了在助她降临此界时“活泼”些能大概做到七八成的“有问有答”,之后便仿佛隐去了,只有她有了任务节点的突破之时,才会有些波动。
  “是谁在哪里?”
  正在此时,一道声音突自下方传来。原来矮墙下正已到了素非烟的住处,门额上书“倚春居”三字。如今正在院落里几株腊梅间抬头望来的,自然便是操持完宴席后归来的素非烟了。奇怪的是,她的身边并未有人跟着。
  素非烟确实有一双十分漂亮的眼睛,在灯光中抬眸望来时如同秋水盈盈。
  这个方位,看来是她竟发现我了么?
  妫越州不得不感到新奇。她略一思索在素非烟在《坤剑情缘》中的故事,便从那墙上跳了下来。
  “——你……”
  素非烟发出了一阵短促的吸气声。对此妫越州早有预料,然而她想不到的却有更多。
  自她从暗影中出现时,素非烟便已目不转睛地盯住了她。原本她的表情虽然惶弱,周身的姿势却不见多少紧张。至少那只执灯的素手依旧松松地握在杆上,未见半分抖动。可是等妫越州果真出现在面前,等她真真切切面对她之时,那盏灯却险些被掷在地上。
  之所以未曾如此,是因素非烟在下一刻便及时控制住了自己。或者说,是别的甚么及时控制住了素非烟,叫她只能抓紧所能依持的一切。她的表情也在那一刻尽数褪去,但褪去的也不止是表情。之前温婉动人的素家小姐在此刻好似化作了僵直断线的木偶,只剩下眼睛还余下黝黑执迷的神采。她只是看向妫越州,她看着她,近乎专注到已将周遭的所有连同自己尽数忘掉。
  妫越州皱起眉,略带疑惑地听着素非烟紧绷不放的呼吸。
  随后素非烟便笑了。
  这笑也不寻常,不该是名满江湖的第一美人所露出的笑容。素非烟眨了下眼睛,随后便缓缓朝着妫越州伸出手——
  “你瞧,我的手已教你划破了。”
  她掌心处果真有几处月牙状的伤痕,已深浅不一沁出血迹,那血迹还沾染在看着保养得宜的指甲之上。
  妫越州盯着她的手瞧了会儿,又去瞧她的脸,听着她呼吸的起伏,却感觉是这具美丽动人的皮囊之下兜住了的无数只的蝴蝶,而这些都是蝴蝶振翅的声响。
  “会好的,”妫越州道,“虽然留疤,也不妨事。”
  素非烟仍然望着她,还上前走了一步。她道:“我本不必留疤的,这要怪你。”
  妫越州挑眉,试探问道:“那么我杀他,你自然也是要怪的了?”这个“他”便是指故事线里同素非烟是秘密情人的灵霄派掌门葛登。
  素非烟收起笑容,她仍旧紧盯着妫越州与夜色无异的眼睛,却恍然从中瞧见了自己越发鼓舞欢欣的情绪。
  “你果真知道了,却不愿对我动手,是不是?”
  她又走近了一步,那只方才被掐出血迹的手便也放到了妫越州的小臂之上。
  妫越州任她动作,却忍不住问道:“你当真知晓我是谁吗?”
  素非烟道:“你不知道我,我却是一直知道你的。哎呀,葛登在我面前多少次咬牙切实、想了多少法子要将你除去,到底却没成功呢。”
  妫越州笑了下,便道:“那么你必定是出了主意的。”
  素非烟盯着她的笑容,情不自禁一般也露出了微笑。她点头道:“是啊,是啊。我多么心悦于他,便该多么厌恶那个叫‘妫越州’的女子,自然是要殚精竭虑害你死了——我多么不喜欢你。”
  她的视线再度落在自己的手上,瞧着它顺着衣物下划,紧紧捉住妫越州的温热的手掌。她低声重复道:“我多么……多么不喜欢你的。”
  第14章 “谁叫老天在她体内埋了颗同外在截然相反的心?”
  “……好个‘叶不空斩’!妫越州……孽徒若不早早除之,势必成我心腹大患!”
  曾经,身为灵霄派掌门人的葛登在谈及他那个声名鹊起的徒儿时,总是如此咬牙切齿,恨得杀心燃炽。那阴沉面色并着偶尔抽动的青筋,倒叫素非烟有些认不出眼前这人该是她风度翩翩的情人了。
  “她不是你的徒儿么,”不过那时她总能将心底的情绪遮掩得滴水不漏,只是柔柔地奉茶给他,轻声道,“难道还能比得上你?”
  她这话虽是有意奉承,可并不算作假。葛登是灵霄派掌门,武功高深莫测,论起江湖名声与地位可谓无出其右者。也正因此,素非烟才会将他选作情人。
  葛登闻言,却并未放松半分,反而转头以格外阴沉的目光打量了她好一段时间。最终,见素非烟面露疑惑,这才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女人总归要像你这样才是好的,”他道,“虽然贪心,但有限度。”
  素非烟的视线从茶杯上移开,缓声道:“你难道……是在怀疑我的真心?”
  他怀疑也是应当的。除了身份地位,年岁渐长的大龄男人怎么会配得上她?然而葛登一向便是分外自信的,倒叫一开始准备了诸多借口的素非烟感到沉默。她自然是对这个男人本身并无所求。令素非烟喜爱的便是这个男人剥除了己身之后外界所拥有的一切。她从不被允许拥有的那一切,偏偏叫她渴求得心口如焚。
  这岂能不算真心?
  葛登笑道:“不,我是在肯定你。你很聪明,既然选了我,那么定然值得更多。反之亦然。”他拉过她的手,承诺道:“待我除去这孽徒找到明坤神剑,到时定然轰轰烈烈迎娶你入门,好叫你从此扬名武林!”
  是了,是了,这才是素非烟想要的,也不止是她想要的。她生的美丽,自小又受到大家闺秀的教养,外在自然端庄柔顺,可谁叫老天在她体内埋了颗同外在截然相反的心?那颗从不安分的心无时无刻不再热烈跳动着,叫她非要去渴慕、去愱忮、去痛恨?
  既然如此,素非烟心道,无论如何老天怪我不得。
  “你说话我自然是信的,”彼时她便低首莞尔,轻声道,“爹爹这边我会看着的——明坤神剑的线索。”
  葛登大喜。当初他既然会对素非烟留情,除了因为她的无双美貌,另一原因便是为了多掌握一重素家的线索。那素明舟虽大有谋略,但狡诈多疑又心高气傲,素来便与他不合,断然不可与谋。如今叫他亲生女儿在旁盯着,才不会疏漏。他道:“烟儿,辛苦你了。只是你父亲……不会疑心么?”
  素非烟看着他,柔声道:“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乖顺女儿,平日里最是听话不过,又岂会与你这个对头有关联呢?再说了,如今他一颗心都拴在教我小弟习武这件事上,旁的自然无心理会了。”
  葛登疑惑道:“你小弟……还是经脉不通,无法习武么?”
  素非烟点头道:“是啊。他是胎里带下来的毛病,多少名医瞧过了都治不了的。可惜我爹并不放弃……”
  唉,她心中暗叹,为甚么当初妈妈不再狠心一些,直接将小弟也害死了岂不省事许多?可惜那时她已疯了,只顾着要去杀小弟的亲娘,女儿的话已是半点都听不懂了。
  葛登道:“即使如此,你也该多多关照着,好叫你爹多多信赖于你。”
  素非烟道:“这话我自然省的。先不说我,你那边……妫越州,是这个名字么?你既深恨于她,可想出招了。”
  葛登再度沉下脸来,冷笑道:“且让她再逍遥一段时间,到时不在江东,便是在均州,早晚便叫她一命呜呼!”
  素非烟转了转眼珠,道:“不如,我来帮你?”她迎着葛登的眼神,缓声道:“你设法叫她来一趟娀阳,我便借机请她到素家庄做客。为了小弟,爹爹曾请来神医到庄里待过,偏叫我知道了一种杀人无形的毒药,到时我便先请她喝茶……”
  “不可!”哪知葛登突然打断了她,喝道,“你休要见她!”
  素非烟怔住,奇道:“为甚么?难道……她很凶残,见人就杀?”
  “不是,”葛登心烦意乱起来,将她推开,转身道,“总之你不必见她!”
  许是意识到语气不对,他顿了顿才柔声安抚道:“烟儿,你说的很对,那妫越州实在性情凶残、乖戾残暴,我岂能安心让你同她相见?这事你不要插手,先留意那明坤剑罢……”
  “……曾经我是不明白的,现在却懂了,”素非烟向妫越州贴近,吐息间的温热落在她的耳侧,“我一见你,哪有不喜欢的道理呢?他虽然蠢钝无知,竟也算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