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眨眼间,妫越州已来到她的身侧。她低眸望去,似乎是在打量邱微如今不似作伪的神色。
  “你那兄弟死了?”她又问道。
  邱微阖了下眼睛。她幼弟的死,很难说究竟是事发偶然还是命中注定。就在她忙着去求神医姜问出山之时,那个被江东三恶挟持用以威胁她奉命的“软肋”却因得不到及时看顾,被一场风寒带去了性命。彼时邱微看着他的尸体,却一时难以辨明自己的心情——是悲痛难以自抑,还是暗叹如释重负?可说到底,她还是欠了妫越州的。
  “你不杀我,”她用惯常低柔的声线对她道,“你还是下不了手去。这才是……唔……”
  话尚未说完,妫越州便伸手扼住了她细弱的脖颈。邱微瞪大了眼睛,几乎惊诧地望着妫越州此时的神态。
  “我下不了手去?”她的这一声笑中包含嘲讽与恶意,“邱微,你可知自己在说甚么?”
  就在邱微险些因窒息而陷入晕眩之际,妫越州却又乍然松开了手,冷眼瞧着她伏在地面,犹如溺水者一般劫后余生、大户呼吸。
  “这不是挺想活么?”她拧着眉,又问起之前的话题,“你究竟为甚么到这里来?”
  邱微兀自平复了许久,才哑声道:“……有人、有人在找我。”
  “——仇家?”
  邱微摇摇头,却又笑了一下,她抬头望着妫越州的双眸,张口道:“是你的仇家。”
  *
  “甚么仇家!”迟不晦在地牢中伸了个懒腰,对隔壁牢房里的陆还青埋怨道,“我受此算计,分明是给妫越州那个挨千刀的连累啦!”
  “……果真如此,”陆还青沉吟道,“素是然将我捉到此处,恐怕也是打的妫大侠的主意。”
  她在那一日被素是然从铸剑山庄擒走,后便给严加看守锁在了这灵霄派的地牢中。不知他们究竟是何谋算,这些日子以来并未对她进行任何虐待打骂。只是被暗无天日囚禁在此处,精神到底萎靡不少。如今乍见了迟不晦,陆还青才焕发起精神来,急忙同她攀谈。
  “哼,总之就是她太招人恨的缘故!连带着我的金屋也快要被糟蹋了,”迟不晦依旧愤愤不平,眼珠一转却盯着陆还青脚边不远处问道,“那是甚么?他们难道还允许你带兵器么?”
  陆还青闻言,便将那柄长刀拿起,低声道:“这是妫大侠的青罗刀。我从铸剑山庄拿到的,本想趁机还给她……素是然……他瞧出这刀已废,却还要强夺……”
  她说到此处,难免有些伤心,继续道:“这刀……已经再度碎了。”
  她举起那崭新的刀鞘微微晃动,便传来“哗啦哗啦”一阵碎响,在这沉闷的地牢中格外清亮。
  迟不晦沉默片刻,没忍住捂着肚子笑出声来,她一边笑一边大声道:“她瞧见了肯定要气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过了一会儿,迎着陆还青略带不满又一言难尽的神色,她方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道:“你在这里,他们难道没有问你些别的?”
  陆还青将青罗刀妥帖放下,闻言便沉思着摇头,道:“他们一句话也不与我多说。”
  迟不晦便问:“那你知道明坤剑的下落吗?”
  这话音落下,她却不等陆还青回答,继续自顾自地开口道:“唉,妫越州倒是将那神剑藏得严密!却可怜了我,被捉起来下牢不说,还给人用金屋做威胁!唉,那可是我小半辈子的积蓄哇!那比我的命还重要!”
  陆还青望着她突然咬牙切齿、声泪俱下之态,缓缓眨了眨眼睛,正欲开口,却听见地牢中突然有脚步声沉沉响起。转眸看去,便见是两个身着灵霄派服饰的男弟子,手中还拿着一件物什,来了亦并不多话,只是将手中拿到的那东西将迟不晦所在的牢里一丢。
  迟不晦一个飞身便稳稳接住,失声道:“该死的!这是我的玉壶!!!”
  “金屋的密道入口已被咱们探知了,”有个弟子出声道,“这便是在那入口处捡到的。千金不晦你可要想清楚了,倘若愿意说出真相,掌门宽宏,还能给你个机会。”
  第87章 “你再敢向前一步,我要你的命!”
  沈家位于衮州洛河以南,离均州并不算远,有因铸剑山庄实则临近两州交界之处,路程则又大大缩短了不少。沈佩宁毕竟是首次孤身上路,胸中打鼓在所难免,不过既然是恶狠狠憋了一股气出来的,那就绝无害怕的道理。出庄之后,她先找到了与陆还青藏在林中的那匹马。在暗暗同陆还青道了声歉之后,她便牵着那匹马走了。
  “反正她们会遇见的,到时她必定知道了,”沈佩宁心道,“只是我如今要如何骑马,才是个难题。”
  沈佩宁不善骑乘,从前要么与宋长安一起,要么与陆还青共乘。她撇了下嘴,心中又生了些不服气,不由得侧眸打量了一番那牵在手中的温驯棕马——这是颇具经验的陆还青特地从驿站换来的。
  她想着妫越州从前的架势,先是在马头上轻拍了两下,见它无甚反应,便鼓足勇气,连身上轻功都运足了,一下便踏上那脚蹬。她本做好了一个不甚给摔下去的准备,岂料上马的过程竟是出乎意料的顺利。等沈佩宁稳稳坐在了马鞍之上时,却还有点惊异,随后才大大松了口气。
  “好马儿,乖马儿!劳烦你驮着我走!”她学着记忆中旁人的样子轻轻夹了下脚蹬,果然这马便“得得得”迈起了脚步。沈佩宁感受着未褪寒气的微风拂过脸颊,胸中升起了一小簇得意的火苗。不过,她是个十足谨慎的性子,甫一骑行,并不敢催得多快。
  这样也挺好。如今的她其实心乱如麻,还需要多一点时间才能将它们理得清楚些。
  ——我妈妈是谁?她真叫“沈流芳”么?为甚么我一点都不知道她的事情?家里……是爹爹他们不许我知晓么?
  ——不,不要那么快相信那怪人的话!她同妫越州是一起的,谁知是不是就为了她开脱呢?哪怕退一万步,退一万万步来说,就算我爹真有错处,难道我就不能做些甚么?凭甚么我的一切事都要她来拿主意!
  我就是恨她。
  沈佩宁再度在心中重温一番对妫越州的深恨无疑,思绪便转到对如今沈家现状的推测猜想中。当初她被族里的远房二叔一家轻易赶走,由着他们鸠占鹊巢,此恨自不能忘!沈佩宁原本的打算是从妫越州这里学完了惊鸿剑法,对自己的武功更有把握之时再去夺回沈家,如今倒是不得不提早了。
  ——这个沈家族叔,究竟是跟的我妈妈的那个“沈”字,还是跟了我爹?
  沈佩宁拧着眉头,脑海中乍然浮现当日她在心神恍惚之时被刚出家中的场景。那时的“二叔”并不知晓给她牢牢护在怀中的是名动江湖的明坤神剑,倒也未加以阻拦,甚至还给了她不少银两,叫沈佩宁好好寻个出路——回沈家却是不必再想了。
  “你一介女子之身,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担得起这硕大家业?”他的语气笃定而轻蔑,“这沈家的一切都是原儿的,我到这里来,却也名正言顺!”
  彼时沈佩宁犹沉浸在悲痛之中,并未细思他的话,如今再一回想,却难免琢磨出点不对劲儿来。
  沈原是她的长兄,同父亲一起死在妫越州的手下。可那怪人似乎并未提起过她哥哥。
  她自称是母亲的至交好友,为甚么会收下杀了她至交亲子的人做徒儿呢?
  除非……
  这样想着,脑中便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可细思起来却又觉荒谬。沈佩宁再度告诫自己不可轻信妫越州那师母的说法,心中疑云重重,便愈发坚定了要回沈家查个分明的信念。
  论武功,那位二叔一家并无佼佼者,当初的沈佩宁纵然不敌,如今的她却不怕。唯一需要小心的,却是这路程之上。沈佩宁首次独行,对于路线方向并不熟悉,前几日难免警惕留心、常备不懈,过了好几日风平浪静后才渐渐放下心来。然而等她反应过来之时,便发现自己竟走岔了道,虽入衮州,却是到了一处陌生的小镇。
  沈佩宁牵着马在这不算宽敞的道路上行走,想先找个地方稍作歇脚,也得喂这马儿些粮草才是。这路上行人不算多,却大都自以为隐蔽地投来打量的目光,沈佩宁捏紧缰绳,只作未察。
  “你这个小贱人!老子打死你!!!不孝的东西,早知便将你这赔钱货早早淹死了事……你别跑!”
  突然,一阵喧闹声传来,就在这街道不远处,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正提拳追着个瘦小丫头打。那丫头已然挨了不少拳头,却还是一边哭一边踉跄着向外跑,脸颊两侧都已红肿,却还是口齿不清地喊道:“……我想去学武功,有甚么错?人家二丫妈妈就送她去啦!我就是要跟她们走,我不要你们了!我恨你们!!”
  “老子打死你个不要脸的小倡——啊!!!”
  那男人原本怒发冲冠、气势汹汹,却突然感到那扬起的手臂之上一片寒意,紧接着便看到大片的血液涌溅而出,没忍住便悚然发出一声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