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约摸过了一盏茶时间, 殿外传来脚步声,脚步声中混杂的银器碰撞声, 打破了一室沉寂。
  若疆从殿外大步走入,红衣上的银绳随着动作左右摆动,他高束的墨发上落着点点银霜,看着似乎是奔波了许久。
  若疆看着主坐上的人,恭敬开口:“禀尊主, 尊主交代之事, 属下已经查探清楚,无寐之地下一次开启时间是四日后。”
  他犹豫了一瞬:“此次开启地点位于无妄海畔。”
  “无妄海畔……”神翊语气中带着些许意外。
  自千年前与宿月宗清月于极北之地一战后,再次醒来他便失了记忆, 甚至是将对手的容貌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也曾为了恢复记忆寻过法子,只是失了三魂,一直未能恢复,当时又因妖界动荡, 失忆之事左右不过一件小事, 便搁置了。
  但这无妄海畔, 不知为何, 只要得空,他便会前往, 一呆便是一整日。
  千年来一直如此,风雨无阻。
  他收回思绪,将古籍随手放置一旁,垂眸看着眼前刚披星戴月归来少年,沉声道:“若疆,此事办的不错。”
  若疆观察着他的神色,并未看出任何异常。
  他知道自家主人让他去调查这地,是打算为了那个女人解除解神咒。
  他道:“尊主,恕属下多言,这无寐之地凶险万分,而您近几日又因解神咒极耗神思,若贸然前往,恐有危险。”
  他说着,停顿了片刻:“尊主不如将此事交由属下去办,属下必定将寐灵取回。”
  神翊道“无寐之地本尊会亲自前往,至于你,若疆,你替本尊送卿落回狐族,此次狐王上书提到了你与卿落的婚约,你也该亲自去一趟了。”
  婚约?若疆面色一滞,虽说自己与卿落百年前便已定下婚约,只是还未昭告,可卿落年纪尚轻,此时成婚会不会为时尚早了些。
  的确得走一趟,他道:“属下会将卿落平安送回狐族。”
  神翊听罢,看了一眼时辰,身形微动,消失在主坐之上。
  若疆银眸闪过冷意,他知道,尊主突然离去,定又与凌月有关。
  自从这她入了阳灵殿之后,他便感觉到尊主对她的纵容。
  往日里她不受约束,不必守着驻神殿规矩,这些他都不甚在意,可如今尊主却因为她如此消耗自身灵力,替她承受着解神咒反噬,现在还要为了她涉险。
  除了主人,若疆从未见他对其他女人如此上心,甚至不惜损害自身。
  她怎么配!
  若疆自青溟那件事后,明确感知到凌月对于自家尊主的重要性,但他心中依旧是打定主意,留她不得!
  即便她也曾为卿落挡下一劫。
  翌日,午后微风从半掩的窗户吹入,淡金色床幔飘荡,轻柔拂过女子那微动的白润指尖。
  凌月感受着一股与自身灼热不同的冰凉在指尖流连,忍不住将它握在手中摩挲着。
  “阿月?”温润声带着惊讶低缓传入耳低。
  凌月手中一顿,猛得睁开了眼。
  刚睁眼,就看到神翊站在眼前,手拨着床幔,动作轻缓将它扣在床榻边缘。
  凌月看着他落下的目光中含着些许笑意。
  她看了看四周,随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竟不知何时抓住了他的衣摆。
  一时间只觉指尖被烫到,快速将手收了回来。
  “你身体感觉如何?”神翊垂眸询问,声音依旧温润,好似昨夜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境。
  他自顾自坐到她身旁,伸手往她的额头探去。
  凌月想到昨夜场景,撇过头,避开了他即将触碰到额头的指尖,冷声开口,提醒着他的身份:“妖尊还请自重!”
  对于她的反应,神翊似乎早有预料,并未气恼,低沉一笑,收回了手:“阿月,你我早已成婚,拜过天地,我该如何自重?”
  凌月回道:“拜过天地又如何,那场婚事你我皆知缘由,难道妖尊真想娶我这人族不成。况且我身为宿月宗弟子,你我之间有世仇,绝无可能!”
  神翊笑意更深了些:“阿月,你是人是妖亦或是宿月宗之人,与我而言并无不同,世仇也是我同你上一辈的事,你不必用宗门仇怨,人妖之区来挡我,我知你向来对这些不甚在意,否则你也不会出手救下卿落。”
  “你是何时知晓是我救了卿落?”凌月冷冷开口,下一瞬又觉问得多余了。
  神翊直视着她,温声道:“你的气息我从不会认错。”
  看着她再未出言,他手中幻化出羽簪,将它放在她的身旁:“这羽簪你还是将它带在身上,它能保你不受域界压制,而且它是我送你的成婚之礼。”
  他说完,起身走下床阶,向着室外走去,走动中故意轻咳了几声。
  凌月转头看去,目光落在了他垂在身侧掌心,他那掌心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淌暗红血迹。
  她虽还是心中一片凌乱,却是下意识皱起眉头。
  想到昨夜自身神魂突然像是被万千蝼蚁啃食,而今日身体却又恢复如常,她已经猜到了他定又是为了自己才会受伤。
  凌月心知那日在青溟手中被布下的第二道咒术狠辣无比,在被困期间她早已尝到过它那霸道至极的噬魂之力。
  昨夜咒术再次发作,饶是她修为已经恢复半数,却还是在发作时直接昏死过去。
  仔细想来,神翊虽欺瞒了身份,到底也没有伤害过自己,甚至还几次出手相救,若真是为了体内神魂,那他杀了便是,何必如此耗神费力。
  凌月看着他离去,目光中也多了几分犹疑。
  想到手腕上已经隐去的文殊兰印记,她只觉天意弄人。
  千年前,师祖死于他的手中,千年后,她却对他动了尘心。
  对于眼下境况,凌月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略微整理思绪,从榻上起身,看着静静放置在身旁的羽簪。
  心知他说的没错,如今这情形,非但没拿到天珠,反而还将自己搭了进去。
  想到自己如今的修为和境地,她犹豫片刻,将它收入怀中。
  凌月下了床,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身上那套夜行衣不知何时已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月白色金丝织锦长裙。
  裙摆金丝在光线下闪着光辉,织锦材质与方才神翊身穿的衣物一样,穿在身上很是合身,仿佛就是按照她的身量制作而成。
  微风从窗缝徐徐吹进室内,她将圆窗推开,让风肆无忌惮拂过脸庞。
  窗外苍穹辽阔,卷云浮蔼,山川河流尽数收揽眼底。
  看着眼前景色,凌月知道,她已经离驻神殿很远:“妖域浮船,难怪速度如此之快还未感觉到半分颠簸。”
  室外一层,神翊神色淡然坐在一层船舱外的四方桌上。
  凌月走出房门往船栏下望去,正好对上了他投来的目光。
  还有……不远处,靠在栏杆上抱着银毫弯刀,神色冷淡的若疆。
  “月姐姐!”
  卿落清甜嗓音从一层平台传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视。
  她手中端着几樽琉璃盏,抬头笑意盈盈喊道:“月姐姐,快来,就等你了。”
  凌月犹豫了片刻,往一层走去。
  四方桌上,除了卿落,其余三人皆是各怀心思。
  卿落刚开始并未察觉到几人有什么不对劲,还在喝着从驻神殿特意带出来的灵液。
  直到过了半晌她才后知后觉品到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这月姐姐向来是对尊主恭敬有礼,可方才坐下后,她眼皮都不曾抬半分,好似眼前人根本不存在。
  更让卿落奇怪的是,尊主从她坐下后,目光便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
  就在卿落悄悄观察两人时,一道红光如流星坠落,穿透云层向着几人所在位置极速落下。
  凌月抬眼望去,眉头微蹙,心道:“人界仙门的令羽,居然会明目张胆出现在这妖域中?”
  是了!身旁不就坐着一个“仙门之人”。
  神翊漫不经心微一抬手,稳稳将下落红光攥在手中,红光在掌心汇聚成一片薄透红羽,红羽之上金鹤印记跃然浮现。
  他看了一眼红羽,眼底升起不耐之色,扬手打散了它,冷沉开口:“若疆,余下的事由你负责,若有任何差池,唯你是问。”
  若疆听闻,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寒芒,恭敬应下。
  凌月看到广仙门金鹤印记,便知他这是收到了宗门急召,心中也开始思索起脱身之法。
  只是这心思才刚起,身旁人就像是知晓她心中所想,开口道:“阿月,待在这里,等我回来。”
  语气虽是温和,凌月却听出了其中的威胁意味。
  神翊走后,凌月便以身体不适回了房间,剩下半日再未踏出房门半步。
  卿落一直都知她自醒来后身体一直处于虚弱状态,听她这么说,也不敢贸然打扰。
  天际最后一丝余晖悄然隐没在黑夜中,月华散落,船沿透着晶莹月辉,四周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