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她还在餐厅工作的时候,也遇到过不少这样的家伙,由此练就了一番流畅而滴水不漏的拒绝技巧和话术,来确保每一位追求者都能体验到独一无二的受挫和打击感。
  但是大家的脾气实在是太好了,甚至上一分钟黛可妮斯刚刚拒绝了他们的船匠,下一分钟船匠先生又开始不厌其烦地给她讲解船只保养的诀窍,以至于黛可妮斯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莫桑比克号的船舱里度过的。
  黛可妮斯的黑隼号,和莫比迪克号一相比还是太过不起眼了,甚至当大家将黑隼号用绳子吊着放进船舱,她才发现莫比迪克号的救生快艇比黑隼号还大一圈。
  摇摇头离开旅馆,回到船上。百无聊赖地再度检查了一番黑隼号的设备,黛可妮斯一钻出船舱,才发现夜色已经深了,岸上旅馆也不再发出吵闹的欢笑声,大家都歪七扭八地睡倒在了地上。
  她抬头望向星空,手指抓着背包的布带,忍不住摸索进去,抓出那只熟悉的小电话虫。
  自从那天后,她遗忘了这只小电话虫,但不知为何,又在今日想起。她沉默着拨通,将小电话虫举至眼前。
  本以为依旧会无人应答,但是在片刻后,那只小电话虫睁开了眼睛。
  电话被接通了,但是没有人说话,黛可妮斯大概能想象到对方的模样和姿态。靠在船舷边上,唇边的雪茄在黑暗中亮着火光,他一定还是衬衫西裤加皮毛大衣的装扮,幼稚又笨拙地将自己伪装作成熟的大人。
  “……黛可。”
  他的声音传过来,带着试探。她一时间想要愤怒地质问他,又莫名觉得没意思,便抿着嘴唇继续沉默。
  “我还活着,黛可。”
  谁问他这个了?
  她终于开口:“在哪里?”
  克洛克达尔微微一默,沾满鲜血的手指撩开已经散乱的发丝,他轻轻的吸了一口雪茄,然后移到旁边的尸体上摁灭火光。
  尸体还睁着一双难以置信的眼睛,手里再怎么握着锋利的钢刀,也无力挥起。克洛克达尔忽略身后一群满面警惕的船员,抬起一脚将尸体踹进海里。
  “之前在你熟睡的时候,”他对着电话虫说,“我取过几根你的的头发。”
  这个她其实知道。黛可妮斯翻白眼。
  “……做成了你的生命纸。”
  克洛克达尔随意擦了擦手中的血迹,用衣摆挡住自己的伤口,无事般转过身,回望他的船员们。
  “等手里事情解决后,我会去找你。”
  船员们表现得习以为常,在围观一场争夺船长的闹剧后渐渐散去,但是克洛克达尔知道,他要杀的不止海里那一个。
  他剜开那人的心口,滚烫的热血从还在跳动的心室里喷出来,浇了他半身,怀里的电话虫突兀地叫起来,似乎也被这鲜血烫到了。
  只有一个人会拨打这个电话,他本来是不敢接的。
  他努力去平复呼吸,不让虎视眈眈的船员们,和电话那头的人,听出自己的颤抖。
  克洛克达尔犹豫着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但黛可妮斯清脆的声音已经响起:“别说这些废话,为什么要把事情搞得如此复杂?”
  他的确用真假参半的话语带她出海,又以模棱两可的行径将她排除在计划之外。他下意识不想让她直接接触那些,是害怕在她见识到现在的自己后,会厌弃他。
  但他没意识到的是,这些行为带来的神秘感,已经成了隔绝两人的迷雾。
  克洛克达尔靠在船舷边,甲板上只留他一人,没人来清理那些血迹和碎肉,没人敢上前。
  当电话虫“咔戛”一声被挂断,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沉默了太久。
  他隐约感觉到有什么在远去了,抬头一看,几只海鸥正向着天际飞翔,越来越远。
  但他不知道说些什么来挽留。
  第22章 新闻
  黛可妮斯这几天的睡眠质量极差。
  在床铺上来回翻滚,身体是疲惫的,眼睛是干涩的,合上眼皮却得不到丝毫睡意。大脑在清醒地叫嚣,血液在冲撞着迸流,她的耳朵嗡鸣作响,恶心感不断涌上胸口。
  无法入眠。
  多如牛毛的各种思绪交织混杂,她感觉自己已经陷入了固执发疯的深渊,她在脑海里一遍遍回想着各种人和各种事,各种表情各种话语,直到神经濒临崩溃。
  她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烦恼,却又莫名感到这一切的根源若隐若现。即便以最放松的姿势躺在床上,她还是感到腰背酸痛,身体无力难受,可精神上又活跃异常。
  她在这片大海上顽强挣扎,已经活过了二十余年。她算不上擅长与人交流,拥有的人际关系也寥寥无几,嘴上再怎么说得不在意,心里还是会时时惦记。
  她很少会对自己的人际关系进行定义。譬如她与克洛克达尔,她不认为彼此是简单的朋友关系,也绝不会是由年龄决定的姐弟关系,他们之间的联系复杂而深刻,她不会选择什么词语去形容。
  但是现在,这段关系给她一种预感。
  一种会改变的预感。她猜测,自己不会喜欢这种改变。
  手臂支撑身体,黛可妮斯缓缓地从床上坐起来,直到眩晕感从眼前散去,才扶墙站起。
  时钟的指针指向凌晨四点钟。
  温度有些低,她随手将乱发拢在脑后,披上外套走出房间。
  莫桑比克号仍在享受睡神的恩典,走廊里鼾声此起彼伏。她刻意放轻了脚步,但地板仍然不可避免地发出吱嘎声。
  好在那些家伙睡得比尸体还沉。
  来到甲板之上,凌晨四点钟的夜色算不上浓郁,海域上还有一层朦胧的薄雾。
  这里却还有另一位清醒的人。
  比斯塔收刀入鞘,手背抹去额头的热汗,表情略有惊讶:“黛可小姐?”
  看上去他正在晨练,面上带着健康的血色,两袖被挽至上臂,露出了发达而分明的肌肉。
  海风一吹,黛可妮斯只觉得冷,便将领口拉紧了:“你好……先生。”她其实还没记清这位西洋剑士兼新任识字老师的姓名,常常和他人的名字搞混。
  “是有什么事情吗?”
  黛可妮斯沉默着摇头,不太想打扰这位的健康生活,独自坐在船舷边上,望着海面与天空的边界线。
  雾气正慢吞吞地散去,天际线也逐渐变得清晰,但黛可妮斯却有种一头栽进深海淹死自己的冲动。
  不,她不觉得自己想要轻生。她只是感到恶心,烦恼,疲倦,暴躁,无力,忧愁,怨恨。
  大概是因为失眠吧,她想。
  “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她的新任识字老师已经重新穿好了因练习而敞开前襟的衬衫,两把剑鞘被别在身侧,看上去很听话。
  他向她迈出了一步,距离刚刚好,不至于太过亲密,但若是她有从船舷边滑落的迹象,他又能第一时间抓住她。
  他问:“睡不着,要喝牛奶吗?船上还有一些储备。”
  牛奶。黛可妮斯歪歪地坐着,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喝到牛奶的经历。
  顾不上后背被石块砸伤的淤青,她的脑袋上还挂着臭鸡蛋的蛋液,小心翼翼地拉开衣摆,内侧的布料上,缝着一枚陶罐模样的花样布片。
  她指尖光亮一闪,那布片就化作一瓶淡黄色的陶罐,出现在她的手里。
  她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
  充当诱饵的克洛克达尔终于甩掉了愤怒的蛋糕店老板,从窗户外翻进来:“都拿到了些什么?”
  “我听说,”黛可妮斯小心地将那只陶罐展示给他看,“听说这是牛奶,甜的。”她将鼻尖凑上去,“闻起来有股香味……”
  “只是一瓶牛奶?”
  克洛克达尔哭笑不得,上上下下打量她好几遍,才遗憾地确认到,她的确没有偷到别的东西。
  但是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克洛克达尔又生生咽下了嘴边的讽刺话:“……你没喝过吗?”
  黛可妮斯顾不上搭理他,已经将嘴唇凑上去。陶罐里的液体是乳白色的,凉凉的,给舌尖留下了别样的香甜味道。
  她颇为不舍地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慢慢回味,但那只陶罐的容量到底还是有限,快见底了,她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个小伙伴。
  抬起头,还没等她说什么,克洛克达尔便摆摆手:“我不爱喝那种东西。”
  黛可妮斯狐疑地瞅着他,并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人能抵挡如此美味的诱惑,但她从不会对克洛克达尔有什么客气和谦让,于是开开心心抱着陶罐,甚至喝完了还想用水涮一下。
  但是被克洛克达尔一脸嫌弃地阻止了。
  他当时好像说了些什么,是什么呢?黛可妮斯没有放在心上,那牛奶的味道却一直让她回味无穷。
  比斯塔端给她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熟悉的香甜味道似乎唤醒了她,她傻愣愣地接过来,双手捧着。
  “还在担心你的弟弟吗?不要太过着急,注意自己的身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