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4章
  趁着陈群若有所思的功夫,刘昀进了西边的矮房。
  掀帘而入,一眼就看到背对着他的荀彧,正与对面姓淳于的医官说着什么。
  还未等刘昀想好自己是否应该避开, 那边的两人已发现了刘昀, 纷纷向他见礼。
  刘昀回以一礼:“不知二位有事商讨,可是打扰了二位?”
  荀彧并袖作揖:“并未如此。是我唐突,因心中惴惴,贸然拉着淳于医丞。”
  又问刘昀, “世子来此,可是有事要找医丞?”
  虽未明言,但荀彧的“惴惴”大约是因为担心戏志才的病。刘昀如此想到,放下帘子, 走进屋。
  “再过一刻钟,韩主医就要为志才兄开创, 我来看看草药与开创用的器具是否已经备好。”
  淳于通连忙盖上矮榻上的木箱,提着草绳起身:“回禀世子,一切准备就绪。”
  “睡圣散和正中丸是否安排妥当?”
  刘昀再问。
  所谓的睡圣散,其实就是以曼陀罗花为主药所配置的古版麻醉粉,和华佗发明的“麻沸散”相仿。为了方便记忆,干脆就用宋朝窦材所著的《扁鹊心书》中的麻药名来代指。
  至于正中丸,则是援济堂研制出的一种镇痛、止血、促进恢复的药。若要理解它的作用, 大约可以代入一下云某白药中的“保险子”。
  这两样东西,一样是减轻病人疼痛,增加手术成功率的必备品;另一样则是以防万一,增加生存率的安全阀。
  除此之外, 还有以备万一,用来缝合的桑皮线——桑皮线是隋唐时期发明的, 用来外科缝合的丝线,用桑皮做成,不仅清热解毒,还能帮助皮肤恢复。
  它和羊肠线一样,可以留在表皮,不需要另外拆线。之所以用桑皮线,不用羊肠线,除了桑皮作为草药的功能,更重要的是羊肠线需要经过脱敏工艺才能投入使用,不然容易导致机体的发炎和过敏,反而不利于病人的恢复。
  想到这,刘昀不仅对千年前的前辈们肃然起敬。越是查询相关资料,翻阅有关记载,越能感受到中国古代人民的智慧。
  例如发明桑皮线的隋唐,已经出现了较为成熟的外科手术技术,不仅能缝合伤口,还实现了接肠手术。
  又例如在陈国援济堂工作的各位医者,他们每一个都是真正的医者仁心,认真专研医术,救死扶伤。像睡圣散、桑皮线这些物品,大多数时候他只是提了一个概念,能出成果,全赖众位医者们焚膏继晷、日以继夜地研究。
  不管在哪个时代,心怀仁心的医者都是崇高的,令人尊敬的存在。
  “都已妥当,请世子放心。”淳于通背起木箱,“我要去主屋布置一番,荀士子先前所言之事……我作为医者,自当尽力。”
  淳于通向二人颔首,带着木箱离开。
  屋里只剩刘昀和荀彧二人。刘昀想到陈群眼底发青的模样,不由小心地看向荀彧。
  玉质金相,白玉无瑕,看上去不像是没睡好的样子。
  荀彧注意到他的目光,温和地弯了弯唇:“世子,莫非有事要与我说?”
  刘昀昨天刚吐槽自家阿弟顾左右而言他,今天就步了阿弟的后尘:“……文若今日怎么没与陈家表兄一起?”
  荀彧坦然相告:“我二人原本约好共坐一车,但临出门的时候,出了一些意外。”
  辰时时分,荀彧叩响陈群的房门,听到他在房内来回走动的声音。
  陈群说他还有别的事要办,让荀彧先行一步。荀彧一贯知道陈群的脾性,又心系着还在病中的戏志才,便听陈群的话,自己先坐车走了。
  “长文让我先行一步。算着时间,他应当也到了吧?”
  确实到了,就在外面。
  想到陈群眼睛下方的两个黑坨,刘昀不由露出微妙的神色。
  陈群让荀彧先走,自己在房间里乒乒乓乓,该不会是在寻找遮掩黑眼圈的办法……或者用热鸡蛋敷眼睛吧?
  刘昀认为此事很有可能,不过按照陈群黑眼圈的浓烈程度,遮掩的办法显然是失败了。
  受害者已经出现,刘昀不好再放任行凶的“侍女灯”继续留在荀彧那儿。
  他斟酌着说道:
  “昨日舍弟不小心送错回礼,我在这里向文若赔个不是。不知文若可否将'侍女灯'送回?我已另备礼物,晚些送到文若屋中……”
  虽然说送出去的礼物没有收回的道理,但为了不伤害未来名臣的心理健康,刘昀还是这么做了。
  荀彧心细如发,一转眼便明白了前因后果。他体贴地接过刘昀的话说,为了缓解氛围,还真诚地夸了刘巍几句。
  就在刘昀因为这件事顺利结束而放松的时候,荀彧提出了辞行。
  刚放松的心立即咯噔了一下。一瞬间,刘昀想到了各种让荀彧摇头叹息的场景,最终合成了他要离开的事实。
  虽然早就知道人才难得,以荀彧不计名声,只在乎主公本身的风格,自己未必能让他看上眼,但当这一结果真的发生,刘昀还是忍不住失落。这种感觉,比失去500强名企的offer还要强烈。
  荀彧敏锐地察觉到刘昀身上逸散的低沉气息,稍稍一怔,旋即明白刘昀这是误会了。
  他连忙加了一句,“陈国水碧山青、钟灵毓秀,不知我是否有幸……带着族人前来定居?”
  仿若错失的八百万彩票再次向他招手,刘昀猛地抬头,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这是当然——是我荣幸之至!”
  什么叫“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1]” ,这就是。
  如果不是时代不对,刘昀真想紧紧握着荀彧的手,上下狂摇三百下,路上蹦迪一声吼:荀彧同志,欢迎入股!
  从仿佛耷拉着耳的狸奴[2] ,到疯狂摇尾巴的狍子,转变只在一瞬间。
  荀彧不由失笑,听到门外传来的平缓脚步声,他拔高声量:
  “门外可是长文?”
  陈群走进屋,顶着两团占据半壁江山的青黑:“原来文若在这。”
  陈群的肤色本就不黑,此时挂着两个厚厚的黑眼圈,格外扎眼。
  荀彧先是一惊,但他神思灵敏,很快便猜想到前因后果。
  他体贴地咽下“这是怎么了”的询问,主动说起了别的事。
  ……
  向阳的一间厢房,戏志才正倒在躺椅上休息。
  他以前从未见过这种似榻非榻,似案非案的坐具,刚躺上去的时候颇一些不自在。
  好在过不了不久,舒适的体感就让他习惯了这个新型坐具,他也并非拘守绳墨之人,接受此物的速度比制作它的匠人还快。
  韩主医坐在一旁的胡床上为他针灸,当最后一针落下,他扣起二指,对着针柄的尾部轻轻一弹。
  此为行气法,适用于气血不足的患者。
  “一刻钟后就要行开创、清创之术,戏处士一切如常即可,切不可惊急。”
  凡是手术,不论大小,皆有风险。更何况在这个时代,民众对动刀之术总是避之不及,所以每次韩主医开刀前,总会用类似的话语安慰病人。
  中医常说七情内伤,指的就是过于激烈的情绪会对身体不利。
  戏志才时常多思难寐,却并非为了自己的病。早在先前,其他医工留下“此病难愈”诊断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早亡的准备,因此,对于这一次治疗,他是抱着“无可、无不可”的心思,更谈不上紧张焦虑。
  但韩主医安慰他,乃是出于好意,戏志才从来不愿轻踏别人的善心,便只是笑着点头,一副听从医者的模样。
  但很快,他便发现韩主医有些不对。
  他的衣袂仿佛被风拂动,可屋内关门闭床,不可能有风。
  戏志才不动声色地垂下视线,发现韩主医搁在膝上的手正微微颤抖。
  戏志才:“……”
  韩主医杏术高明,只是施个针不至于抖成这样。
  看来,真正紧张、惊急的,另有其人。
  有些好笑,又有些沉重。身边的人总比他更在意他的身体,这让深知自己身体状况的他有些心疚。
  “韩医丞妙手回春,只这世间,总有人力所不及的重症。若事不可为,那便是天命如此,还望韩医丞不要挂怀。”
  韩主医听得一愣,上身猛然前倾:“韩某一定会尽力而为,戏处士勿要心存死志。”
  戏志才哭笑不得:“我并非心存死志……”
  “还未到最后一刻,就已想好了身后事——还让其他人不要为你的死挂怀,这不是心存死志是什么?”
  戏志才缓缓收起唇角的笑意。
  韩主医长叹一口气:“情志化病,但情志也可解病。”
  他望着被关紧的竹蔑窗,似在回忆:“我行医多年,见过不少奇闻异事。凡能在凶险病灶下逢凶化吉者,皆拥有强烈的求生之念。”
  “其中有个垂髫幼童,予我的感触最深。当年,他在热病中几乎丢了性命。我与其他医工都以为他活不了了,却没想到,他在弥离之际,用仅剩的力气抓住我的衣袖,让我在他人事不知的时候,施针替他留住一丝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