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心脏猛地闷痛一阵,思绪被强行拽回,玉池微扣紧双膝,呼吸紊乱起来。
  施引山本意要嘲他一番,大难临头竟还有心思东想西想,话到嘴边被昨日那一耳光扇了回去,冷着脸道:“专心运气。”
  他认真带上命令的口吻,倒有了几分师兄的样子,可惜在玉池微这儿施引山从来没有威严一说,“师兄”二字也只会在他要以唇舌回击的时候喊出口。
  玉池微念着对方是在替自己发力,果真顺从收了缥缈心思,专心致志与他配合起来。
  施引山一怔,很快意识到这似乎是二人解契后玉池微头一遭这般听从自己的话。
  抬眸瞄了眼对方开始渐渐冒出细密汗珠的后脖颈,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打了场小胜仗似的心情好了不少。
  具体是好了多少呢,不但停了雨,甚至山头隐隐透出点金灿日光来。
  天山雪莲如何?有那般多人欲采之如何?玉池微不待见他又如何?
  还不是遇上难事得眼巴巴来求他这个做师兄的?
  今日玉池微身子抖得比昨日还要厉害,显然更是难熬。沉默中接近尾声,待霞光散去,瘫软着倒在榻上,已然呼吸都觉得困难。
  施引山用手背轻拍了几下他汗浸浸的脸颊:“喂,这点疼都受不住?”
  玉池微此下掀开眼皮都无力,气若游丝吐着气,浑身骨头散了架,每一处毛孔都在叫嚣着疼痛。
  他实在无力与施引山斗嘴,遑论他也确确实实受不住了。
  如今不过第二日……玉池微使力闭了下眼。
  身旁骤然一空,施引山翻身下了床,玉池微没精力去打探他要做什么,只听屋里窸窸窣窣了阵,没一会儿额上一凉,玉池微微微抬眼,发现这人竟正捏着湿帕子给他净面。
  方才痛得厉害,他整个人现下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甫一眨眼,汗珠便顺着长睫往下落,模糊了视线。
  中途施引山去浸了回,拧干后不怎么温柔地又擦了遍,蹭得玉池微脸上着了桃色。
  沉默地将帕子丢进铜盆,施引山转身要出门:“我去找台戎过来。”
  “不,不用!……!”
  身后一阵兵荒马乱,施引山吓了一跳,忙不迭转过身去看,玉池微已然从床榻上头朝下跌了下来,灰头土脸趴伏在地。
  玉池微面露难堪,胳膊肘撑地想要爬起来,稍一使力,又痛得撕心裂肺,胳膊一软趴了回去。
  方才施引山浸透帕子拿到床边来时滴了一路的水,与地面尘土滚作一团,现下尽数被玉池微洁白的衣袍沾了去,泥泞不堪。
  施引山眉心皱得更深,快步过去将人扶回床榻上。
  “闹腾什么?“施引山动作不怎么细致地胡乱给玉池微擦了擦手心和衣裳上的污渍,“叫他来给你看看,以免哪里出了问题,到时候怪罪在我头上。”
  玉池微由着他清理,好半晌沙哑着声音道:“……不会怪你,台师兄如今正为师尊烦忧,先前也提醒过过程较为难忍,没什么可看的。”
  因他师徒二人的事烦台戎两头跑,实在说不过去。
  听他这样道,施引山更是来气,连带着手下更没了轻重,堪称粗暴地蹭了把玉池微下巴上不慎也溅上污水的皮肤,生生蹭红了一大块。
  “师尊师尊,整日都将他挂在嘴边,你是隋阙生的吗!”
  施引山素来对他不吝于各种难听刺耳的话语,他都能当做耳旁风过去,可偏偏这一句,玉池微没由来得心酸委屈。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若要那般理解,也无可厚非。”
  施引山险些一口气憋至驾鹤西去,堵得他脸色青一阵紫一阵,最终点点头:“行,你厉害。
  可玉池微你记好了,是隋阙自始至终在利用你,从未真心实意将你当做徒弟对待。你以为那些宝剑灵丹是对你的疼爱吗?隋阙同你是一类人,在他眼里,你不过是能有助他修行的炉鼎,有利可图罢了。”
  隋阙的龌龊心思再度从他人口中道出,这回提明之人却成了与他同为其膝下弟子的施引山。
  玉池微心下一震,猛地抬起头:“你是如何知晓?”
  施引山深深看他一眼,闭了嘴,任他再如何追问,也不肯开口了。
  身子还在轻微发颤,玉池微沉默许久,自暴自弃般,不知第多少回重复,不知在说与谁听:“……师尊于我有恩,我断不可做那忘恩负义之人。”
  第28章 天之骄子 讨厌小师弟!
  他是如何知晓?
  施引山没答。
  不再注视玉池微毫无血色的唇, 以及面上被自己蹭出来的红痕,他方才灵力损耗过多,脑中轰然一阵眩晕。
  施引山站在原地缓了缓, 迈着有些漂浮的步子推门出去了。
  靠在窗边,思绪恍惚。
  他该如何自发承认,自己幼时曾讨厌嫉妒过玉池微, 仅仅是因为对方的到来夺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关怀?
  他悠悠吐出一口气, 一阖目,面前浮现的便是玉池微那张固执一根筋,气到让人咬牙切齿的俊美面容。
  分明初见玉池微还是那样一个讨人喜欢的白糯米团子, 叫隋阙领着带回山上来, 引得宗内沿途一路的弟子议论纷纷,争辩他臂弯里坐着的小孩, 是否是宗主在山下的亲生子。
  那时施引山离了家拜入天蚕宗, 不过两年。
  未拜入天蚕宗,正式修习剑道前,施引山是家里锦衣玉食伺候着的, 旁系亲戚盼着能攀上施家这根高枝,好畅通无阻平步青云,施引山作为家中独子,自然成了他们首先讨好的对象。
  他是众星捧月, 千娇百宠着长大的, 稍稍碰着磕着, 都能叫二老心痛得直捂心窝子。
  施引山母亲名为解文仪,原是褚燕国当朝郡主,封号云歌,极得皇帝宠爱, 与一小官即施引山的父亲情投意合,不惜顶撞龙威也要下嫁于他。
  皇帝疼爱云歌郡主,大闹过几回后终究点头由了她去,十里红妆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将她嫁入施府。
  夫妻举案齐眉,琴瑟和鸣,而后诞下施引山,关系更为亲密。
  借着云歌郡主的光,施父在官场扶摇直上,日夜操于政事,案牍劳形,难免疏忽家事,倒有所亏欠。
  直至一年入了夏日,一家子难得团聚,要去建在深林的宅子避暑,解文仪方携着儿子走出府邸,迎面撞上名疯疯癫癫,腰间别着酒葫芦的白衣道士。
  道士蓬头垢面,长久不经打理的头发杂乱成一团,包裹着整个头颅面颊,遮盖了视线,路也不看直冲冲跌进她怀里。
  这人身上只差写满“招摇撞骗”几个大字,解文仪惊叫出声,手忙脚乱将小施引山护在身后,喊来府邸看门的壮丁,令他们将其赶走。
  动上武力,怎的也得心惊胆战些,哪知那道士不慌不忙,甚至姿态从容地拔了塞子,抱着酒葫芦“咕嘟嘟”又灌了几口。
  几声含杂浓重酒气的呛咳声过去,接下来道士张口说的话,让整个施府都瞠目结舌。
  他瘦如枯柴的手指点向被解文仪护在身后的施引山,声音粗哑:“你这小儿,是个修道的好苗子,可如今竟还在这凡界待着,已然误了大道。
  不出几日,他便会得了重病高热不退,无医可治无药可医……”
  道士这段话言说得语气笃定,不似作假,听得解文仪心惊肉跳,好似下一瞬施引山便已经在地上躺着了。
  她手盖着儿子的小脸,皓腕戴着的玉镯滑落耷拉在手背上,心中思索分辨起真假。
  终究不愿以施引山的性命当做筹码,她仰了仰下颌示意下人去给道士打赏些钱财,警惕多问了句:“敢问道长,既已误了大道,可有法子挽回?”
  道士拿了赏钱,也不推辞,饮罢酒将灵石塞进葫芦里。
  “这法子自然是顺着大道而行,一心向道,经受层层磨砺踏上修道之路,寻个好师父拜入师门,若当真修成正果,往后享寿元万年,好事……少不了!”
  道士一摆手,转身离去,背影尽显洒脱风流。
  他这话每说一分,解文仪脸色便要白上一分。
  修道此事实在过于遥远了些,有关这方面的消息,她也是从茶馆话本各处零七八碎听来,略知皮毛。
  既是要成仙的道路,走起来定然不会安定稳妥,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她是绝不忍心施引山去遭受那样的苦难。
  更何况,一旦与修行一事扯上关系,往后施引山便是仙家的人,与凡界的施家再无丁点干系。
  待疯癫道士离开后,也没了再去避暑的心思,失魂落魄转身回府。
  施引山并未察觉母亲骤然冷下来的面孔,只听见道士说自己骨骼清奇,是修仙的好苗子。
  被解文仪哄着躺上床榻后,他拽拽母亲的衣袖,询问为何不叫他前去那人人传颂的修仙门派“天蚕宗”试上一试,到时若修成大道,也算为施家光耀门楣。
  解文仪眸光沉沉,并未回应他的问题,坐在一边守了施引山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