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雨的薄荷 第24节
  躬着腰的姿势很不方便,也很吃力。
  等一个皮球大的雪球滚好,天空突然飘着雪花,竟又开始下雪。
  虽然戴着手套,刺骨的寒意还是渗了进来,膝盖也有些疼。
  他微微喘着气,继续滚第二个雪球,眼睫上不知何时染了银白色。
  有小朋友瞧见他在滚雪球,踩着厚厚的雪跑了过来:“叔叔,你是要堆雪人吗?”
  他点了点头,小朋友看出了他的不方便,哼哧哼哧地帮他。
  但很快,小朋友被家长叫回去了,见到他的裤腿湿了,那老父亲还忧愁道:“回家又要被你妈骂了。”
  等景屹将雪球滚好,四肢好像僵硬到不能动弹,手套,裤腿,外套,都被雪浸了薄薄的的一层湿意。
  他抱着两个雪球回去,物业瞧见时,还多看了两眼。
  一回到家,景屹干净将雪球抱到阳台,小心翼翼地放下。
  怕在她回来之前会融化,他没敢开暖气,开始帮雪人组装。
  雪人不大,就两颗皮球的大小。胡萝卜鼻子,树枝,樱桃眼睛。
  景屹看了下自己的作品,满意又遗憾。
  若是他的腿好了,就能堆个更大的雪人给她。
  算算时间,书荷也应该快到家了。
  景屹顾不得别的了,匆忙回到房间去换衣服。
  换好衣服出来,他开始处理早就解冻的牛排,也开始期待着,她看到雪人时欣喜的模样。
  .....
  八点四十五分。
  雪人已经悄悄脱掉了一层外壳,景屹发了好几条消息她都没回,有些担心她出事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瞬间慌乱,顾不得这么多,匆匆出门去找人。
  电梯“叮”的一声到一楼,景屹一边给书荷打电话,才刚往前几步,轮椅突然顿在原地,怎么也没办法往前。
  他懊恼地按了几下,但电量已经耗尽。
  正想给余莫打电话,他的目光突然落在不远处的一男一女身上。
  两人并肩走着,不知在聊什么,成树的目光就这么毫不掩饰地落在她的侧脸处,一高一矮,看上去格外刺眼。
  有路人迎面走来,见他坐着轮椅一动不动,好心过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可景屹像是突然失语般,黑眸死死盯着不远处的两人,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人离开前,嘀嘀咕咕了一句好怪的人,他攥紧了手,大脑嗡嗡作响。
  他确实是个怪人啊。
  是个没人要的怪物。
  怪物只能悄悄躲在角落,偷偷看着他喜欢的人,与别人站在一起。
  书荷似乎在笑。
  她在对着别的男人笑。
  景屹自虐般看着两人站在一起的身影,直到她要走进来,他狼狈收回视线,想要逃离,却发现自己连逃都逃不掉。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着她的到来,等她和别人约会完,见到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不想这样。
  他用尽全力从轮椅上站起来,双腿吃力颤着,几乎是瞬间的,他脖间泌出层层汗意,除了轮椅,他毫无支撑。
  可他还没有到能正常走路的地步。
  他咬着牙,眼眶顿时生起了酸意。随着身后脚步的靠近,他仿佛能感受到女人清泠泠的视线落在了他绷直的背脊上,如同一张逐渐逼近的巨网,要将他这个狼狈又可笑的怪物逮捕。
  双腿根本无法支撑太久,景屹心跳重重往下一坠,被喜欢的人这样看着,还要在她面前摔倒,自卑的酸意几乎是夺眶而出——
  就要摔倒之际,熟悉的淡香猛地撞入鼻尖,他踉跄着往她身上倒去,女人的双手下意识地扶住他。
  “景屹——”
  他眼睫一颤,还来不及说一句话,身后传来愈发沉重的脚步,一只陌生的手突然拉住他的手臂。
  “书荷,你们没事吧?”
  听见这道声音,景屹像是应激般,猛地甩开了男人的手,再没有平日里那乖巧冷淡的模样,眼尾微红,声音带着刺骨的冷意:“滚开!”
  他的动作太大,几乎是又踉跄了一下,幸好没有甩开书荷的手,她赶忙有些强硬地将人按坐到轮椅上。
  成树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被人甩开手,他微微一顿,收回了手,依旧那副儒雅温和的模样。
  气氛莫名有些尴尬,书荷的手还被人攥着,她只能就着这个姿势看向他:“你怎么过来了?”
  “你走的时候,我看你突然跑了起来,还以为出什么事了,那既然没事,我就先走了。”
  “好。”
  成树在走之前,还似是不放心地看了眼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直到他的背影渐远,书荷看着情绪不对的男人,没有多说什么,推着他走进电梯。
  回到家,书荷才发现家里冷得厉害,竟没有开暖气。
  “你怎么突然下去了?”
  “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他嗓音暗哑,没有像之前一样直勾勾地盯着她。
  书荷微微一顿,解释道:“我的手机没电了。”
  “你不是答应过我,今天会早点回来的吗?”
  今天确实是意外。
  快下班的时候店里有个顾客肚子疼,不确定是不是喝咖啡导致的,书荷作为老板,便陪她一起去医院做了检查,也就碰到了成树。
  那姑娘是因为一天没吃饭,从医院出来后,她的手机没电,也就没拒绝成树说送她。
  空气中,弥漫着冷却的牛排香,只见他抬起一双红彤彤的眼,像在委屈,又像在质问。
  “你骗我。”
  书荷眉眼间的温和渐渐敛去,窗帘被风吹得飘荡,啪嗒啪嗒拍打着窗户,将那孤零零的雪人留在了阳台外。
  下午去堆雪人时,他还没有觉得冷。
  可此时,刺骨的冷意通通反噬上来,他唇瓣一动,黑眸凝着水雾,眼睫濡湿,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眼泪来。
  “我等了你好久,你却一条消息也没有回我。”
  “我下去,看到的却是你和别的男人站在一起。”
  “书荷,我堆了一个下午的雪人,我以为你回来会开心的,但我没有等到你。”
  他声音颤得厉害,委屈的情绪铺天盖地涌来,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可委屈的,从来都不止他一人。
  冷白的灯光下,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胸膛起伏,狼狈委屈的模样。
  他声声的控诉,宛如有一根弦毫无征兆地断裂,刺痛瞬间蔓延。
  可疼痛是双向的,两人也忘了,她早就被他丢在了两年前,因为他而沸腾的心,也早就枯萎。
  他想要触碰,注定会被尖锐的刺伤到。
  “那你离开后,知道我等了你,找了你多久吗?”
  “你什么时候和我解释过?”
  书荷浅色的瞳底没有一丝笑意,疏离到只是看着他,就将他彻底打回原形,剥去华丽伪装,变回了那个丑陋的,人人厌恶的怪物。
  “景屹,你又凭什么委屈?”
  第16章 16 永远不会寂寥的春天。
  梦境里, 他再次变回了景嶙。
  那个完美到没有任何瑕疵,一举一动宛如被特定程序操控着的景嶙。
  如同一面镜子隔阂在两人之间,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无数次狼狈想跑, 可“景嶙”像是甩不掉的影子跟着他。
  “我不是景嶙!”
  “我不是景嶙!我只是景屹!”
  “你是。”
  镜子里的他微微一笑:“因为你是景嶙,你才能拥有现在的一切。”
  “因为你是景嶙, 书荷才会爱你。”
  “没有人会爱景屹的。”
  他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想逃离这个可怕的梦, 却突然重重一坠, 回到了那场车祸中——
  母亲的歇斯底里,刺耳的刹车声, 迎面而来的货车——“砰!”
  “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如果不是你不肯和她分手,你妈会亲自去找你吗?”
  “我和你妈就不该把你生下来,你害死了这么多人, 还不够吗?”
  “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做我们的景嶙?你怎么会,怎么会这么狠心?”
  像是有无数张巨网笼罩着他,他跑不掉,乞求着有人能来救他,可是能救他的, 只有书荷。
  书荷。
  书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