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他继母 第7节
  “陛下方才不是说,让臣女收拾妥当再来么?”崔冬梅屏却脸面,朝内喊道。
  “不必,既是赏花宴,赏花去。”
  崔冬梅:你不知道你就是那朵花么?
  崔冬梅自小不知适度二字,好似没听进杨恭的话。
  “陛下,臣女适才崴了脚,走不动道,可否在此处歇息片刻?”
  未听见内间传来任何响动,小娘子眉目流转,偏头看向身侧的李申,见他并未阻拦,权当陛下之言尚有回旋余地。
  “陛下,你若是不出声,臣女当你应下了?”说着,就要去开门。
  双手堪堪碰上门框,就见门扉由内打开,似一瞬之间,一个人影立在小娘子眼前。他高大英武,眉宇之间三分杀伐之气,更有那突如其来的灼灼视线,落在小娘子面庞,似无声斥责。
  斥责她的无礼,斥责她的不规矩。
  崔冬梅觉得泰山压顶,逼仄得喘不过气来。双眼一黑,跌跌撞撞朝后退了一步。深吸一口气站定,再次看去,方才明了这人是陛下。
  不知该说什么。她低矮的身段,莽撞的行径,于杨恭跟前,着实像是犯错的小娘子。
  “我……”我什么好呢,“我……臣女不是有意的,只是想看看……”不对,刚才说的不是这个,“崴了脚了,没站稳,并非不守规矩想要进去打搅陛下。”
  小娘子低头说话,嗓音清甜,全然没了冲动鲁莽,乍然一看,乖巧认错。
  而相对而立的杨恭,仅仅是于门槛内负手而立。他身姿颀长,将半开的门扉遮挡得严实,光线入不到内间,瞧不见一切,整个雕花门洞处,唯余他的身影。
  及至少女的话音落下许久,杨恭才说道:“李申,送二娘子出宫。”
  崔冬梅一听瞪大眼,被人撵出去,外头那些个与她不对付的小娘子,尤其是刘三娘和杨琮,还不知嘲笑成什么样。
  “我不走!”
  少女倔强昂头,顾不得自己的低矮,强硬说道。
  杨恭未能看见她眼中的倔强一般,“你不走?”
  崔冬梅斩钉截铁,输人不输阵,“不走。”
  陛下叹息,犟丫头。
  “你若是不走,可不仅仅是送出宫这般简单。”
  崔冬梅愕然,这,二哥哥方才做了几年帝王,就全然忘了少时之事么。
  “二哥哥,你小时候很……”
  不待崔冬梅说罢,杨恭一径吩咐,“着金吾卫送去千佛寺,小住三月,养养性子。”
  “二哥哥!”崔冬梅大喊,“你要将我送走!”
  未及她再次呼喊,李申上前劝阻。一旁随身伺候的金吾卫上前,将小娘子团团围住,作势将其请走。而杨恭,则很是坦然,缓步走远。
  见他离去的背影,崔冬梅突然之间眼酸。
  他们杨家父子,都不是好人。
  ……
  夜间的宁安殿,老嬷嬷将今日皎月阁的趣事,说与太后听。
  太后惊讶得合不拢嘴,“当真送走了,千佛寺虽说就在皇城背后,可清苦之地,她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如何受得住!”
  老嬷嬷笑得见牙不见眼,“哪里,陛下如何舍得。一帮子金吾卫,才堪堪将二娘子送到玄德门,还未靠近翊善坊,离千佛寺还差三里地呢,就被小娘子插科打诨,给遣了回来。这会子啊,崔二娘子不定在家如何编排陛下呢。”
  想起崔冬梅那性子,太后哈哈大笑,“你说,他们两在一块儿,看着怪让人开心的?金吾卫被人小娘子撵了回来,二郎必定没说什么。”
  “还当真如此。金吾卫灰溜溜回来好些时辰了,现如今应当已换班,那几个儿郎端端回府去了,连个低声斥责也没。”
  “诶?”太后心觉有疏漏之处,“被人扰了性子,又被人折了面子,二郎不会半句话不说!没拿那帮子金吾卫开刀,不定坏到何处去了?”
  “听小宫婢们议论,像是命李申传信崔度,明儿个商议崔二娘子婚事?”
  太后不可置信,“他这是打算将崔二给嫁了?嫁给谁?”
  “没听说,许是还未定下。”
  太后:“看来崔二的计划,是铁定不成了,咱们商议商议,将崔二嫁于京都吧。”
  太后思忖起来,崔冬梅这般家世,得配个勋贵人家,可她这样的性子,寻常勋贵人家的宗妇不行,若家中幼子,又委屈了她。一时想不到合适的人家,太后问道老嬷嬷:
  “你说,二郎会给崔二定个什么人家?”
  “横竖是个脾气好,性格好的郎君。要受得住她毛毛躁躁的性子,要有耐心,要定得住,嗯……”老嬷嬷一面想,一面说,左一句右一句的,没个归拢之处。
  “瞧你说的,偌大京都,要个脾气好性格好的勋贵公子,何处寻去?”
  老嬷嬷将京都人家好生划拉,从新科状元到六部大臣,从家世品貌到学识才干,着实没个万全公子。
  “她出生清河崔氏,左不过就是那几个世家。耕读传家,就算没功名在身,脾气性子总是好的。难不成她一个贵女,还定要在京都寻个可心的人家。”
  “如何不行?!”太后想着崔冬梅可能外嫁,泛起几丝不悦,“定要让崔二留下,还等着她的主意呢。你说,”太后像是下定决心,“你说,定王如何?四郎一十九,脾气尚可,相貌端庄。瞧那模样,也是个疼爱新妇的。”
  老嬷嬷思忖着答道:“定王府上两个侧妃,河间侯恐是不愿。”
  “侧妃如何了?!”
  “太后莫不是忘了,河间侯府上,仅有两个妾室,还是早年夫妻不睦留下的。后来,河间侯和萧夫人越发要好,这两个妾室,也就那么早早荣养了。”
  太后捻着佛珠子,“也是,河间侯崔信别看是个读书人,早年也有几分脾气在。四郎是我跟前最小的孩子,不能苦了他。再想想,想个合适的来。”
  太后又说好起别的人家,算来算去,各有各的不好,末了,像是放弃一般,胡乱道了一声,
  “太子如何?”
  话音还未落下,太后自顾自否决,“不行不行,太子是二郎的命根子,我这个当母亲的,不好赶在他前头替太子说亲。”
  第8章 真假翁婿三人场
  夜晚的嘉慧园,微风中树影婆娑,灯火摇曳。
  小娘子端坐妆台之后,一双眼盯着铜镜,恨得牙根痒痒。一时见她撩起一缕秀发,挽着圈来回,一时见她翻开妆奁匣子,胡乱动动,一时又见她梳头,毛毛躁躁,像是要将满头青丝给去了。
  今日委实丢脸,默默将刘三娘等看笑话之人,好一顿收拾。没当即杀过去,全是看在宵禁的份上。几个来回之后,又将罪魁祸首杨恭翻出来,一顿数落。
  “二哥哥做了陛下,不比从前了。哼,他们杨家父子没一个好东西……”
  不等崔冬梅说完,只听嘉慧园外一阵脚步声,风驰电掣。崔冬梅正在气头上,起身想要训斥这个不长眼的奴婢。还未出声就见香香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丫头一溜烟到崔冬梅前,一手抓起茶盏喝水,一手捂着肚子喘气。
  “你见鬼了?”
  崔冬梅不解问。平素的香香,最是稳妥不过,何曾这般急慌慌。
  她一盏茶不够,脆脆连忙又伺候了一盏。三五息功夫,香香喘匀了气,拉着脆脆朝崔冬梅禀告,
  “二娘子,陛下来人,说是明儿就定下你的婚事!”
  崔冬梅不敢置信,“你何处听说的?”
  “适才奴婢……奴婢在……月亮门和我娘说话,外书房伺候的小丫鬟刻意来跟我说的。她说,提前恭贺娘子,陛下就要指婚了。过些时日二娘子出嫁,奴婢也能做个陪嫁丫头。”
  “指婚?定了谁?”崔冬梅说着,不等香香说话,一阵风似地朝外书房而去。
  香香和脆脆两个小丫头子,眼见大事不妙,顾不得其他,着急忙慌跟上。如此这般,一帮子人乌泱泱从嘉慧园前往外书房。
  已过掌灯时分,前院后院之隔的月洞门,早有人把手,不令通行。可二娘子是何人,遇山开道遇水搭桥,不过是把手之人,三两句话制服,气势凛然朝前。到得外书房门口,早有脚程快的小子禀告崔信。
  崔冬梅带着三五个丫鬟,立在踏跺之下,低矮的地势,无胜算的身姿,在行伍出生、高高伫立台基上的崔信跟前,竟然丝毫不显弱势。
  “阿爹,听说陛下要给我指婚?”
  崔度无可奈何地几度叹息,“是又如何?”
  “我不要!”小娘子的话,说得委实硬气。
  气得头疼,崔信一个迈步下了台基,整个人沐浴在月光之下,看着崔冬梅的眼睛,险些朝她一个巴掌,再问:
  “你要如何?”
  明明暗暗之间,自家老父亲一张脸,黑中带金,好似伴月之下的暗夜乌云。
  崔冬梅悄无声息退后半步,不敢再次说道自己心仪陛下这个谎话,梗着脖子,“我不要读书人!我跟他们说不到一块儿去!”
  见她收敛,崔信卸下去半口气,“放心,清河崔氏,虽是耕读立身,这些年我披挂上阵,早就为人不齿,轮不到你挑拣读书人,有个武将之家便是不错。”
  少女散去半口气,“武将,武将也…… ”,最末两个“不行”,在崔度再度袭来的黑脸之下,未能出口。
  “就凭你坊间的名声,想来没多少人愿意。”
  崔冬梅:“阿爹,连你也这般说我!我何时……”
  不待崔冬梅说完,崔信招呼人上前,“来人,二娘子禁闭嘉慧园,没我的令,不得开门!”
  本以为这事儿尚且有个回旋余地,万不料这般波涛凶猛,她惊呼,
  “阿爹!你是我亲亲阿爹!你这是打算将我嫁给谁?!阿爹!你不疼我了么!阿爹,这多年来,你常说二娘子是你最疼爱的小娘子,你忘了不成……”
  家主有令,府中之人只能看着崔冬梅被人架走。
  那凄凄惨惨的哭嚎之声,越来越远,渐渐消散。
  这夜,朔风呜咽,带走一切。
  翌日,辰时前后,崔信单枪匹马前往立政殿,面见杨恭。
  初春霞光来得晚,这般时辰,东面的宫墙旁,还能隐隐得见朝霞微澜,点点金光。并非朝会,也非商议政务,崔度一身窄袖素服,阔步朝前。踏过玄德门,转过日华门,见太子杨琮迎面而来。他而今模样,令常年领兵的崔信几分怀疑,这人莫不是专程在这里等着的。
  似知晓崔信的疑惑,太子杨琮惊喜道:“侯爷,未曾料到于此地得见,这是去见父皇?”
  崔信看看日华门,想起日华门往西便是太子东宫,于此处得见杨琮,再寻常不过。遂请安,应下他的话。
  “即使如此,河间侯可愿随孤一道前往,正好孤也有事奏请父皇。”
  储君相邀,岂有不应之理。
  一路上,二人说些有的没的,状若寻常,快要到立政殿,杨琮突然问道:“不知河间侯此番前来,可是商议二娘子婚事?”
  崔信暗地打量杨琮,“此事,殿下也知?”
  杨琮迈步上立政殿台基,“昨个儿晚间,听说过两句。”
  太子说得再顺畅不过,外加他话音还未落下便朝殿内走去,惹得崔信心口的疑惑,上上下下,起伏不定。到底是多年领兵之人,这等极小的异常也都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