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之主 第489节
  你就记得我八岁这事么?”
  李伴峰找来了伤药,一边抹药,一边回应:“我还记得你说过十八岁的事情,一个朋友是十八岁那年交的,他把你媳妇抢走了,给睡了。”
  姚老笑道:“我出身将门,十三从军,十五立功升了校尉,十八岁立功当了个杂号将军,
  睿亲王看得起我,把女儿嫁给了我,我这个高兴啊,我能娶郡主了,
  新婚当晚,我喝啊,一局接一局的喝,我有个朋友叫林德兴,太师的儿子,这个王八羔子就陪着我喝,一局接一局的陪,
  等我喝醉了,他特么替我洞房去了,他……”
  说到这,姚老的手颤抖了片刻,转而叹道:“要说这事,不怪郡主,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新婚夜不挑盖头,我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她也不认识我,就这么糊里糊涂被林德兴这王八给睡了!”
  李伴峰问道:“太师的儿子,做出这种事,就没人管么?”
  姚老苦笑一声:“要是把事情捅出去,林德兴当遭千刀万剐,
  可事情没被捅出去,亲王不准我捅出去,林太师求我不要捅出去,我自己也不想捅出去,
  可我这日子没法过了,我活不起了,
  我不想看到郡主,我到皇帝面前请命,我打仗去,
  到了战场上,我还是为这事难受,带兵心不在焉,打一仗,败一仗,将位也被人夺了,
  夺了就夺了,我带不了兵,但我还能干点别的,我可以带着伙夫做饭,我还可以给军士们酿酒,
  我一边酿酒,一边喝酒,酒是好东西呀,涨修为,涨胆色,灭愁苦,还能治病!
  我不是说笑话,我酿的好酒真能治病,军中多少将士的性命,被我的药酒给救回来了!
  我就这么在军中待了几十年,别人把我会打仗的事情都忘了,都以为我是个医官,
  其实兵法我都没忘,武艺我也没丢,真到打仗的时候,我也能给将官们出出主意,可惜没人愿意听我的,
  一晃到了八十岁,我还在军营里混日子,这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那次遇到了一场大仗,战前众将议事,我忍不住出了个主意,说当晚率兵夜袭敌营,敌军肯定没有防备,定能大获全胜,
  别人都笑话我,说八十岁一个老郎中,满口没牙,在这胡吹,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元帅没笑话我,她给了我两千兵,当晚让我带兵去了。”
  李伴峰一边上药,一边问道:“这位元帅是谁?”
  “名将赵骁婉。”
  咣当!
  药壶掉在了地上,李伴峰赶紧俯身去捡。
  姚老接着说道:“赵骁婉是真正会打仗的名将,和那些徒有虚名的人是两回事,
  她有眼光,我也争气,当天晚上,我烧了敌军营盘,砍了敌军主将,得胜回营,他让我在她手下做将军,
  八十了,你知道么,我八十岁了,又做上了将军,
  盔甲坏了,我自己一针一针给缝上,
  大刀锈了,我自己一下一下给磨亮,
  当年的战马早就没了,可马鞍子还在,收拾收拾还能用。
  跟着元帅赵骁婉,我先当副将,再当先锋,一仗接一仗的打,我在赵将军手底下就没败过,
  我这个人又活过来了,我觉得我十八岁那年死了,到了八十岁又活过来了!
  可你知道后来出了什么事么?”
  李伴峰道:“你说过,还有一个朋友是八十岁那年交的,他从你这,把能抢走的都抢走了。”
  姚老叹道:“我交了丛士祥这个王八羔子当朋友!”
  丛士祥,李伴峰在史书里见过,当时的横波将军。
  提起这人,姚老咬牙切齿:“这个王八羔子挑唆我,说元帅信不过我,说以后打仗的事情再也不会找我,以后还让我当医官,
  当时有几场仗,元帅确实没叫我去打,巡营放哨的杂事倒让我做了不少,我信了丛士祥的鬼话,赌气要去守苦药关,谁劝我也不听,
  我是真不知道当时的状况,我不知道这群王八羔子,想对元帅下黑手,
  元帅不派我去打仗,是因为除了我,军中已经没有能信得过的人了,
  可我执意要去苦药关,元帅也答应了,刚到苦药关没多久,我就收到了消息,元帅被这帮杂种养的给,给……”
  姚老顿了顿,叹道:“要是我还在军中,这群王八羔子不会得手,可想这些还有什么用,
  我死守苦药关,不管谁来,我都把他们打回去,可这又能有什么用?
  活着我在这守着,死了我也在这守着,我把这当成家了,可这还能有什么用,
  我什么都没有了,八岁,十八岁,八十岁,我一直被朋友坑害,从那以后,我再也不交朋友,
  等我忘了自己多少岁,不巧又遇到了你,
  你说要和我做生意,我不想搭理你,可你性情确实和我投契,
  关键是,我知道我们元帅在你身边。”
  咣当!
  药壶又掉在了地上,李伴峰赶紧弯腰捡起来。
  姚老笑了笑:“我们元帅去了冯记杂货铺,我听过她唱曲,可我不敢见她,
  后来我知道她跟你走了,我知道你人品不错,你救过秦胖子,帮过余男,拾掇了耿家那群恶徒,是个明善恶重情义的好孩子,
  可我还是放心不下,我让葫芦去替我看看元帅,
  等她回来之后,却什么都不肯跟我说,这丫头也一心一意跟了你,
  跟了你也好,你顶得住潘德海,救下了海吃岭,这样的好汉,我信得过,元帅跟着你,我放心得下。”
  李伴峰攥着药壶,没掉下来。
  姚老知道很多事情,但李伴峰现在不担心这个。
  他担心的是姚老还能支撑多久。
  胶布用完了。
  药膏也用完了。
  姚老身上的血还没止住。
  他是药王。
  如果连他都没办法,难道这事真没办法了?
  姚老深吸了一口气,转脸冲李伴峰笑道:“兄弟,我闻着味,药王沟晦气好像散了,丧门阵,是不是破了?”
  李伴峰回答道:“破了。”
  姚老笑了笑:“好兄弟,我欠了你不少情分,这地方的家当,全都归你了,我有件事情,想求你,我想再见元帅一面。”
  能让他见么?
  姚老站在原地,浑身抖战,全靠拄着三尖两刃刀艰难支撑。
  他看不见李伴峰,但又好像看着李伴峰。
  他等着李伴峰给句话。
  李伴峰沉思片刻道:“稍等。”
  姚老失去了视力,不知李伴峰去了何处。
  等了片刻,他突然听见了战鼓声,熟悉的鼓声。
  鼓声之中,有士兵行军,有战马嘶鸣,有兵刃和铠甲彼此碰撞。
  李伴峰推开了随身居的大门,大门正对着姚老。
  门里传来了娘子的声音:“姚老将军,战况如何?”
  姚老攥紧长刀,挺直身子道:
  “末将姚信,驻守关口,击退来寇,寸土未失,
  毙敌百余,阵斩敌将,今将贼首,献予元帅!”
  他想把丧门星的首级举起来,可他举不动了。
  娘子的声音再度传来:“将军勇武,冠绝三军,来日出征,将军仍为先锋。”
  “谢元帅!”
  两行血珠,顺着姚老的眼眶滑落下来。
  他没了生息。
  但他没倒下。
  他攥着长刀依旧站着。
  唱机再次放起了那曲《定军山》。
  砰!砰!砰!
  洪莹轻轻用枪柄,合着鼓声,用力叩打着地面。
  这是武人的礼仪。
  洪莹道:“你说得对,他是好将军,他还活着么?”
  唱机道:“活着,但伤势太重,睡去了。”
  “还能醒来么?”
  唱机没有作声。